一瞬间, 裴柳如坠冰窖，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
谢巫煜也是鬼。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 脑子里虚假的记忆就被一点点逐步击碎。
根本就没有第六个嘉宾。
从一开始, 就只有五个人。
为什么他的记忆模糊, 想不起来和谢巫煜的第一次见面，还有相处的细节。
这是当然的，因为都是假的。
初次相识，志趣相投, 至交好友……全都是伪造出来的。
赵海曾说过，鬼大都是由人死后的执念和怨恨形成, 没有清晰的神智。但为什么, 谢巫煜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类, 可以伪装得那么完美，甚至能篡改他们的记忆。
裴柳看向周围伍凯等人, 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异样, 全都把谢巫煜当成普通人类。他之前也是这样，但偏偏今天突然发现了不对劲。没有影子，还有那收敛过了的隐约鬼气，无一不昭示着难以接受的事实。
一般的鬼能有这么强大的能力吗？
谢巫煜装成人类, 是有什么目的？
裴柳想不明白，而现在的状况, 也容不得他多想。
谢巫煜朝他走了过来, 步步逼近, 很快就走到了他面前, 瞳仁是很少见的深黑色, 宛如夜晚的海面，平静之下潜藏着极大的危险。
他不能暴露，绝对不能让谢巫煜知道他发现了。
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必须装作毫不知情，一切就和之前一样。
虽然是这么想，但在谢巫煜伸手摸上他的脸时，他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向后躲闪。
谢巫煜动作一顿，眼里透露出关心，“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裴柳努力忍住后退逃跑的冲动，和谢巫煜对视，声音干涩说：“……我，我没事。”
“那就好。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勉强自己，我很乐意照顾你。”谢巫煜微微一笑，瞬间冲淡了面上的高冷，温和又体贴，让人心生亲近。
其他人也附和，让裴柳多注意身体。
裴柳呼吸一窒，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浑身发冷，被谢巫煜碰着的脸更是逐渐发白。
他忽然想起来，那些伪造的记忆也不全都是假的，还有部分真实做依托，比如他发烧时，抓住了谁的手，又被谁喂了水喝……不是工作人员，而是谢巫煜！
裴柳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两腿发软。
“觉得冷？”谢巫煜温柔问。
裴柳僵硬摇头，“……还好。”
再跟谢巫煜对视说下去，他怕自己撑不住露馅，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先做任务吧。”
众人没有意见，谢巫煜这个伪装的假人类也很配合，似乎跟裴柳关系真的很好，很听话。
之前的裴柳肯定熟稔地黏着谢巫煜，说个不停了，但现在，裴柳借着讨论任务的理由，快步走到赵海身边，压低了声音问：“赵老师，你的亲戚有教过你怎么分辨对方是人还是鬼吗？”
赵海诧异：“这还要分辨？不是很明显吗？”
裴柳犹疑：“如果鬼能伪装成人类的样子……”
“这不可能。”赵海笃定道，“除非附身到活人身上，借用身体，否则连现形都要找阴气重的时间，限制很多，模样也是死亡时的样子。如果真的有鬼能做到这种程度……”
说到这，赵海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严肃，“那说明它十分强大，即便是天师都会忌惮，束手无策。”
裴柳心里猛地一沉。
赵海疑虑：“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这事比裴柳想象中还要严重，没办法应对，说出来也只会引起恐慌。他只好故作无事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问问，怕遇到这种情况。”
赵海大概也能理解，恐怖片出现过类似的情节，就安慰他说：“放心，这种鬼千年难得一见，我们明天就能离开了，没事的。”
裴柳点头，表面听了，心里却在发抖。千年难得一见，他是多倒霉才能一下就碰到。
他一转头，就恰好和谢巫煜对视上，完美无瑕的脸，朝他微微一笑。
裴柳僵了一下，也回了个笑容，然后飞快转头，装作很忙地跟伍凯聊线索，“那个录像带……”
不是他不想好好装若无其事，可他实在没有演技，一对上谢巫煜，就心脏狂跳，两腿发软，根本掩藏不住。
忽然间，他的手被握住了。
裴柳条件反射一颤，转头看去，双眼微微瞪大，嘴唇也无意识张开了些，像是受惊的小猫一般。
谢巫煜神色不变，用很寻常的语气，含笑说：“太黑了，牵着手更好走。”
裴柳想拒绝，但心里又控制不住害怕，支支吾吾说：“其实、我……”
谢巫煜又说：“你不想吗？”
昏黄的壁灯下，他容貌俊美，神情温柔，是众多明星都比不上的颜值。但此刻，裴柳根本无心欣赏，只觉得他皮肤苍白如纸，处处透着阴森，令人骇然。
裴柳顿了顿，很勉强地摇头说：“……没有。”
脸上故作镇定，心跳却极快，浑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被牵着的手，仿佛被冰块包裹，冻得发麻。
他以前为什么没注意到，谢巫煜的体温比常人低很多，根本不正常。
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传到裴柳的耳朵里，却被放大了很多倍。
他听不到谢巫煜的脚步声。
心里不由得想，谢巫煜是正常走路吗？会不会是飘着的……
越是想，心里的恐惧就越浓烈，偏偏又无法控制。
神经无比紧张，像是绷紧了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耳边突然啪的一声。
裴柳惊得一抖，差点叫出声来。
一只修长的手搭在他背上，轻轻顺着脊椎抚摸，温柔安抚。
谢巫煜说：“不用怕，只是风吹树枝，打到了窗玻璃。”
给受惊炸毛的小猫顺毛似的动作，有很好的安抚效果。裴柳确实平复了一些，但一听到谢巫煜的声音，就又紧绷起来。而且，那摸背的动作，让他有种诡异的熟悉感，毛骨悚然。
在发现谢巫煜是鬼之后，不管他做什么，裴柳都只有可怕的感觉。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向后退，避开谢巫煜的手，语气有些疏离，“谢谢，我没事。”
谢巫煜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
裴柳并没有注意到，也不会在乎。
因为这一小段插曲，他们牵着的手松开了。裴柳不想再碰他的手，故作自然向前快步走去，前所未有地积极做任务。
谢巫煜落在队伍最后，身形大半都隐没在阴影里，长睫之下，眼神沉沉，锁住裴柳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半晌，他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无声冷笑，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往前走。
裴柳感觉如芒在背，没有回头。
这一天，有谢巫煜在，任务变得更顺利了。
每次有鬼出现，不是裴柳搞定，就是谢巫煜出面解决。
伍凯他们都很庆幸感激，调侃说有两个大佬在，完全躺赢。
到了晚饭时间。
伍凯一边吃饭，一边眉飞色舞说话，显得激动异常，“过完今晚，我们就能走了。”
这事大家都很期盼，但裴柳没有出声，只默默地低头吃饭，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谢巫煜的反应。
一般来说，这种旧房子里的鬼都是地缚灵，是没办法离开的。
谢巫煜听了，会不会发怒？
裴柳警惕着，准备应对，但谢巫煜的反应很正常，也笑了一下，点头，“是啊，挺好的。”
这样像人的温和表现，没让裴柳松口气，反而更紧张了。
裴柳再次转移话题，聊些不痛不痒的话。
却又被谢巫煜扯了回去。
“你呢？也很想快点离开吗？”
裴柳一僵，无意识握紧手里的筷子，想着自己在被鬼迷心窍时可能会做出的回答，弯起嘴角，笑着说：“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当然想，离开这里，我们还能多联系，一起去别的地方玩。”
谢巫煜笑着答应：“好，那说定了。”
裴柳心里忍不住想，不可能吧，鬼怎么可能随意去任何地方，他这么强也是因为在自己的地盘吧，不然就太不合理了。
他努力从脑海里挖出看过的恐怖片和小说来论证，不断说服自己。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下，心跳终于慢慢平缓了些。
谢巫煜给他夹了一个可乐鸡翅。
裴柳乖巧道谢，低头默默地啃，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如果坐姿不是竭力往和谢巫煜相反的方向倾斜的话。
晚饭之后，才是最要命的。
因为裴柳是和谢巫煜住一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人独处。光是想想，裴柳都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他好想跟其他人一个房间！
裴柳忍不住眼巴巴地看向伍凯，但很可惜，粗神经的人并没有接收到他的求救信号。
伍凯爽快地挥了挥手，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大步走，还哼着歌，显而易见的高兴。
没一会，就只剩下裴柳和谢巫煜。
谢巫煜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们也回去休息吧。”
裴柳很想说去其他嘉宾房间聊天玩一会，暂时不回去，但一对上谢巫煜的眼睛，他就把话吞了回去，抿紧着发白的唇瓣，点了点头。
谢巫煜拉着他的手，一路慢悠悠地走到卧室门口，熟练地打开门，带他一起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咔哒一声。
裴柳忍不住抖了一下，几乎瞬间就想转身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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