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东们都看见陆政去开股东大会时携带了一个文件夹,里面夹了几张纸,会议室里吵得热火朝天时,陆政就翻他那几张纸。

    他们都知道那两张纸定是什么重要资料,但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只得全程紧绷着神经等着陆政什么时候开口。

    他们猜的其实也没错。

    是陆政这些天翻遍类似:《如何做好请客吃饭礼仪》、《请人吃饭的学问》、《饭桌上的话术》等一系列杂书,整理而成的一本重要资料。

    陆政之前已经全背了下来,原本打算拿到会上温故而知新,等到了会议室,才发现盛月白就坐他对面。

    于是陆政整场股东大会就干了两件事:努力静下心里看资料、走神看盛月白。

    陆政为这次请盛月白吃饭做了充足准备。

    把盛月白的碗筷拿热水烫过一遍,先撇去油沫舀一碗汤给盛月白,再观察盛月白夹菜的频率,找出盛月白的喜好替他夹菜。

    盛月白吃饭时眼睛会微微眯起一点,夹一点菜放嘴里,细嚼慢咽,腮帮子微微鼓动,可爱得令人心颤。

    陆政才刚欣赏了没多久,窗外突然传来“轰”的一声,紧接着有人连声高声叫喊:“着火了!”

    盛月白放下筷子起身快步走向窗台,掀开白色纱帘,推开窗户。

    浓烟与灼热感扑面而来,夹杂着惊声尖叫和嘈杂,不远处一间民房像是笼在狰狞的妖气之中,浓浓黑烟盘旋,外面风很大,火势借着风势已经蔓延了半条街,烧到了这家餐厅对面。

    道旁时不时有火星飞溅出来,低矮的木房摇摇欲坠,街上人群惊慌逃窜,乱成一锅粥。

    这里是与纽港路的交界处,在政府管辖区域边界,消防队离得很远,只有附近巡逻的几个兵推了俩水车过来,正提着水桶一桶桶往火里扑。

    一个兵刚带着一个女人从火里冲出来,抬头看见了盛月白,吓了一跳,拼命挥手朝盛月白喊:“少爷!您怎么站在这儿!这里火大!快往后退!往后退!”

    来不及多说,救人的兵把从火场拖出来的人丢到路边,往头上浇了桶水,又往火里冲了进去。

    入目全是灰头土脸的面孔,呼痛声和求救声传遍了整条街。

    火星不断从火场里飞溅出来,盛月白用力拽起地上的伤员,竭力往外拖,陆政顿了一下,直接把伤员抱起来,带到了对面屋檐下。

    盛月白见这人没事,转身又要往火场过去。

    陆政拉住盛月白的胳膊,与盛月白的焦急不同,他的表情过于冷静,抓着盛月白说:“离起火已经过去至少五分钟,消防队的人马上就会赶来救火。”

    盛月白没说话,挣开了陆政的手,朝不远出一个叫喊的男人跑去。

    男人衣衫褴褛,浑身焦黑的伤痕,怀里抱着婴儿从火场往外爬,看见过来的盛月白,立刻哭喊着把孩子往他怀里塞。

    盛月白接过孩子,迅速跑回对面,把孩子交到其他人手里。

    盛月白回来的时候,刚从火场爬出来的男人又往台阶上爬过去一半,一条腿拖在后面,所经之处的阶梯都被染成一片血红。

    只站在台阶下,灼热的火苗已经产生了轻微的刺痛感,盛月白拿起水瓢兜头浇了两次,进去拉起男人往外拖。

    “放开我!”男人立刻哭喊起来,“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媳妇!喜儿!喜儿!”

    “你先出去,我替你进去!”盛月白高声对他说。

    男人剧烈的挣扎,根本听不进人说话,盛月白抓不动他,几次都被挣开,梁木不断有火苗落下,就在这时,一只手把挣扎着男人提起来,另一只拉住盛月白的手腕说:“走!”

    话音刚落下,烧断的梁木“咔嚓”一下裂开,晃了一下忽然从顶上掉下来,陆政反应极快的拉过盛月白,在燃烧着的木头砸落下来的瞬间扑倒在地,将盛月白严严实实护在怀里。

    浓烟滚滚,漆黑的烟雾熏得眼睛都几乎睁不开,腰上的手把他箍得很紧,盛月白想爬起来看看他,在那只手臂面前却像是完全使不上一点劲儿。

    盛月白呼吸了两次,又吸进去不少烟,剧烈咳嗽几声,下一秒就被人抱了起来。

    陆政一手一个,把盛月白和被砸伤了腿的男人带出了火场,刚走出去,身后又“轰咚”一声落下了根木头。

    陆政快步走到对面,手里的男人被他随手扔到地上,摔的“唔”的痛叫了声。

    盛月白被轻轻搁到窗台上,刚要转头去看,便被陆政迎面抱住,紧紧搂在怀里。

    盛月白感受到了陆政的身体的颤抖。

    旁边地上的男人咳嗽了几声,缓了过来,又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往火场爬。

    陆政头埋在盛月白的后颈,呼吸声急促,声音哑得厉害:“在这里等我,别乱跑,我去救。”

    箍在腰上的手臂松开,陆政抬起头,盛月白和陆政对视上,又愣住了。

    陆政双目通红,转身前又看了一眼盛月白的脸,盛月白心猛的一跳,下意识想拉他,却没有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政捡起地上的被褥跑进了火光冲天的火场。

    消防队的到来带来了更多的水车,现场也很快被控制住,扑火渐渐变得有条不紊。

    但里面的火已经烧得太大了,没人再敢再进火场,站在火场附近都灼的人难受。

    盛月白站在陆政进去的门外,手紧紧攥着拳,眼睛被浓烟熏的已经模糊了,他却仍一错不错的盯着里面,灼热的温度把他的脸烫得通红。

    周围的几个兵怕他被烟熏出个什么好歹来,在一旁着急的劝说,盛月白却充耳不闻。

    他们几个是孟大帅手底下的兵,见过盛月白,知道盛月白身份贵重,没人敢对他用强,只能在旁边急得跳脚。

    就在这时,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几人转头看过去,竟然有人从面前那间燃得已经看不见原状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那人扯下顶在头上的棉被,几人才看清楚,那是个很高的男人,手里还提着个看不出死活的女人。

    男人咳嗽了两声,步履有些不稳,视线转了一圈,忽然定住,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几人还愣着,就见男人抬手便把女人扔过来。

    几人又是一愣,连忙伸手接,却没料到能被男人一只手拎起来的女人竟然有那么重,踉跄了一下,滚在地上摔的七歪八扭。

    盛月白心脏猛然跳回来,他走上去要扶陆政,陆政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盛月白愣了一下,下一秒,又强硬的抓住陆政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掺着他往外走去。

    陆政在里面屏息太久,又拖了那么重个人出来,一时间有些头晕眼花,使不上劲,坚持着走到对面,终于卸下了力,贴着墙滑下,坐在地上剧烈喘息。

    陆政左手臂的袖子被划破了,被火燎过,衣料贴在手臂上,有血渗出来。

    盛月白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在他旁边蹲下来,手小心的伸过去,想看一看他的伤。

    却第二次被陆政挡开了。

    盛月白手留在在半空中,眼睛突然染上了一点儿红。

    陆政愣了一下,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呼吸一瞬间又加快了,下意识想去碰盛月白的手,抬起来又颤抖地顿住,说话的语速很快,甚至有些磕巴:“脏、我身上脏。”

    盛月白呆了一下,低头看了陆政好一会儿,低声说:“……不脏。”

    盛月白伸手过去抱住陆政,陆政身体僵了僵,却没再表现出抗拒。

    盛月白把陆政扶起来靠到自己身上,低下头一点点从陆政的后背摸到他的后脑勺,又仔细检查了他的腿,确定只有手臂上有伤,整个人像是终于松懈了下来,轻轻呼了口气。

    陆政垂着头,脸正好埋在盛月白肚子里,陆政缓缓呼吸着,拿高挺的鼻梁轻轻蹭蹭盛月白的肚子,像是从盛月白身上汲取了什么力量,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对不起。”盛月白忽然说。

    埋在他身上的陆政抬起头。

    盛月白微微侧过头,看向旁边被陆政救出来的男人。

    男人嗓子已经哭哑了,却还是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因为他的妻儿还是死了,那女子产后身体本就虚弱,又呛了气,救出来就已经没气了,孩子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可能盛月白抱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也许那个时候还有救,可盛月白不知道,他甚至已经想不起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形。

    “对不起。”盛月白垂下眼,“我总是做错事,把所有事都搞砸……”

    “想救人,自己又没有能力,还连累了你,让你受伤……”

    陆政垂眸沉默的看着盛月白,抬起手,手指微微曲起,用干净的指关节很轻很轻的碰了一下盛月白的脸颊。他的手很热,手上有粗糙的茧,触到皮肤上,烫得盛月白颤了一下。

    一滴眼泪滴在陆政手指上。

    陆政的手忽然顿了一下,神情忽然慌乱起来,他张了张嘴,说:“别哭……”

    “少爷。”

    陆政喘了口气,很无措地看着盛月白,低声说:“你别哭。”

    陆政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要说什么,只能耐心的,很小心的,用很轻很柔软的动作,一点点擦拭去盛月白泪水,静静的看了盛月白很久,等盛月白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低声对盛月白说:“你很好。”

    “特别、特别好。”盛月白听见陆政说。

    盛月白眼睫颤了颤,很缓慢的抬起眼睛,看着陆政,嘴唇轻抿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委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想帮你们的,我只是想帮忙,我不想让事情变成那样……”

    “我明白。”陆政双臂环过盛月白的腰身,把他抱过来,放进怀里,手轻轻摩挲他的后背:“我明白的,我都知道,你什么都没有错,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在。”

    “你别哭。”陆政声音很轻很轻的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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