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 顾凭就收到消息,南疆王退了。
明明他们只是刚占据了芒川和奇粟,大军都还在整顿之中, 连西进的矛头都还没『露』,南疆王就这么干干脆脆地舍弃了自己的本营,直接给退却了?
顾凭想了想, 问:“他退哪里了?”
护卫:“沉台。”
沉台?
顾凭盯舆图看了一会儿, 闭了闭眼。
军帐里, 一片沉默。
赵长起苦笑:“这下可不好办了。”
的确。原本顾凭的想法是,擒贼先擒王。南疆七,虽然各寨之间是隐隐独立的, 但却统归南疆王所治。这样的况下,一个一个打服太耗精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个能一锤音的人扣在手里。如果南疆王愿意归降朝廷,宣誓效忠, 么这七就能不攻自伏。
但是, 沉台在南疆腹地深处。想要打到它,起码需要穿过三四个寨。
赵长起摇了摇头:“这样一路打过,恐怕少说要拖上数月。”
一旦大军深入腹地,很多事就说不好了。这拖, 怎么想,怎么都对他们百害无益。
因为南疆王的这一退,两边算是暂时僵持下来了。朝廷的军马不能轻易向西挺进, 南疆王的本大营也算是拱手让人。但是即便如此, 这一回合,陈晏这边还是稍占了上风。
数日之后,皇帝遣来使臣, 犒赏三军。
犒赏宴在陈晏的园子里,顾凭一走进,便听到阵阵笑闹声。
他这个人吧,对这种应酬还有太热闹的场景,其实算不上有多喜欢。所以,顾凭并没有走进人群密集的地方,是上了回廊。
时不时的,众人的谈笑声飘了过来。
跟皇帝的使臣一同来的,很多都跟冠甲军是凤都旧识,此刻聊,也多是说些新近的逸闻。
一个人:“听闻海郡萧氏,有意跟秦王殿下联婚。”
这八卦可不小,另一人瞪圆了眼睛:“海郡萧氏?”
这个氏族,便是以与皇室的联婚闻名的。前朝十位皇后,有七位都是出自他们。尚了公主的驸马也有六位之多。就凭与皇室紧密的联系,海郡萧氏也成了高踞北方的一大望族。现在他们表『露』出与陈晏联姻的意思,透『露』出来的讯息是,这些代表前朝旧贵族的势力,想要向陈晏投诚了!
实际上,如今虽然四境都已称臣,但是前朝帝都朔阳所在的北方,因为里门阀军事势力盘根错节,累世扎根,皇帝对于个地方的掌控力还真是弱了些。能以联婚巩固统治,是件好事。
一个冠甲军的将领哈哈笑:“这事不错!”
“听说海郡萧氏极善教女,养出来的女儿名遍天下,跟咱们殿下倒也相配!”
“哈哈哈,殿下不是素来不近美『色』么,现在边终于要有人了。”
……
众人都很高兴。他们确实是应该高兴的。在帝心如此难测的当下,如果北地的望族海郡萧氏能够归附于陈晏,一能为他的政治资本,还有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大大增添一笔。
曲廊灯火明明晦晦,众人谈兴正浓,都没有发觉似乎有一影,在里面停顿了片刻。
顾凭走出曲廊,往前走了一段路后,他边就看不到么人了。
因为这里到了陈晏的内苑,正常是会有人拦路的,只是些人没有拦住他。
顾凭忽然有些想笑。
像陈晏这样的人,如果他不想见你,么就真的能让人再怎么找也见不到他一面。
天上一轮圆月,倒映汩汩流水。人生代代,江月年年,不也就是这么一弹指,随流水地过了么。
他继续信步往前走,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个人朝他走过来。
顾凭眯起眼,朝他看了看。
哦,是赵长起啊。
赵长起走到他面前,张了张嘴,却没有说。月光下,他眼中的神『色』有一丝复杂。
顾凭想:这是了?
看来今晚他来犒赏宴上,听到关于海郡萧氏的事,些,并不是无意间他给听到的啊。想来也是,陈晏这人,是不喜欢人议论私事的。他若是不想让人这事,只需要敲打一句,就会让些从凤都来的人趣地闭上嘴。
……所以,这件事,他没有打算瞒他。
不为何,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顾凭忽然就笑了笑。
他望赵长起,浅浅笑:“你有对我说?”
无论是他的笑还是他的眼神,都是无比的平静,平静得似乎带上了一丝淡然。
赵长起抿了抿嘴唇。
他想说,这种事或迟或早,总会发生的。坐在陈晏这个位置上,他就是对美『色』看得再淡,也必须要留下自己的子嗣。
他想说,如果是顾凭以前还在秦王府后院的时候,这样一个女人,确实是值得『操』一下心的。但现在顾凭已经入了朝堂,不但有秦王一系在后面给他保驾护航,还得了帝王赏识。这个时候,陈晏后院中的任何女人都动摇不了他了,也威胁不到他了,他真的没必要在意这些。
但是这些到了嘴边,他看顾凭的眼睛,却不怎的,就是说不出口。
沉默了一会儿,赵长起挤出一个微笑,说:“我们刚下来了进攻沉台的法子。”
怪不得这里清得么干净,原来是里面在议策。
事关机密,赵长起俯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将陈晏制的策略给说了一遍,然后他直起,笑『吟』『吟』地看顾凭:“这法子是冒险了点,但既然殿下了,就是它了。”
冒险了点,你管这叫冒险了点?
顾凭顿了顿,问:“东洲军边怎么说?”
“你也看出来了,这法子冒险。便是可以一用,天底下能将它用出来的,也只有殿下一个。殿下指挥冠甲军是如臂使指,但再加上东洲军,就不好说了。这一战,起码这一路,我们不会与东洲军同进。殿下的意思是,你看看东洲军该如何配合,若有安排,联系郑旸便是。”
他说:“这些,殿下跟郑旸也交代过。”
顾凭点了点头。
赵长起:“顾凭,你还没怎么见过你家殿下打仗吧?这一回你可以见一见了。”
之前,就算是顾凭还在陈晏帐下做小幕僚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他在一众谋臣里很不显眼,或者是因为其他么原因,他一般都是留守后方,不会同陈晏一起上前线。
所以赵长起有此一说。
顾凭抬起眼,淡淡地望了望他。
你家殿下?他想,这真是说错了。陈晏可不是他家的。
但是,看赵长起脸上一抹故作的轻松,他终于还是没有说么。
顾凭:“殿下还在前面吧。”他提起步,边走边,“我见见他。”
为么要见呢?
其实这一面,真是没么必要。但是,想到与海郡萧氏联婚的消息,陈晏没有瞒下他,就算出于这个,还是见一见吧。
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交集,也无非就是密切的时候,就一面连一面地见;等到断绝了,就再也不见。抛开其中的嗔痴喜怒不谈,这世间芸芸众生,也不过就是见或不见,多见或者少见罢了。
顾凭就这么含笑,向前走。说实,他感觉不出多少伤,也感觉不到多少痛意,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七浓烈的人。就像这一刻,他感觉得最清晰的,只是他仿佛很冷静。
一般人察觉到自己很冷静,就说明此此景,按说是不该这么冷静的。
但他似乎真的很冷静。就好像酒喝到最后一口,戏听到最后一折,一个早已经结局的故事,翻到了最后一页。
早如此。陈晏总要议亲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他边总会有女人,不是这个,也会有另一个,很多个。
他现在就是在慢慢地读,读这最后一页上最后的字句。等到读完了,这本书就合上了。
枳花照驿墙。饮尽最后一口酒,征人行客还是要各自往来处来,处。
相逢一场。一年两年三年,也就是相逢一场。
他终于停下步子,因为陈晏就在眼前。
陈晏盯他,顾凭的神『色』很淡静,但是不为何,他的心猛地紧了紧,伸手将顾凭拉过来,锁在怀里。
顾凭没有挣扎,他只是抬了抬头,直视陈晏的眼睛,问:“殿下,我们之间会不会断了啊?”
陈晏断然:“不会!”
得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顾凭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
陈晏捏住他的下巴,脸上看不出一丝绪,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顾凭,声音里带一点奇异的滞:“顾凭,你是不是想……”
——他在问么?
——他在等待么,他在期待么?
陈晏忽地松开手。
他垂下眸,不辨喜怒地:“你还有么想对孤说的吗?”
……
有么一瞬间,顾凭真想回问他:殿下,你想问我么呢?
但是这句他慢慢地压了下。
没有必要。
……有些东西,重要的不是陈晏会不会给,是即便给了,他也不会接。
既然如此,何必要问呢?
顾凭望陈晏,忽然笑了一下。
他轻声:“赵长起已经把下一步的计划告诉我了。南疆山险,殿下千万小心。”
陈晏抓住他的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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