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陈晏离开了凤都。
他这一次离开,似乎是接了皇帝的密令,行止动作极为保密。一直到他离开数日后,众人才意识到秦王已经不在凤都了,而对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都是一无所知。
就在陈晏离开后不久,皇帝下了一道诏书,将顾凭调任为宣宁巡按使。
巡按使。
这个官职品阶虽然不高,但是实权极大,几乎是相当于将一地的军政监察之权交到了他手上。比起之前的按察司司丞,顾凭还算是升官了。
但是,问题是,那地方是宣宁啊。
宣宁镇,历来是西北重镇之首。只要打进宣宁,就能一路长驱直入,直逼前朝的国都朔城。前朝与北狄之前那无数次的战役,很多都是发生在这座城池下的。情况最危急的时候,镇守宣宁的将领,短短五年就折进去了三个。以至于有些被派到那里的官员,宁肯弃官跑路也不上任。
虽然本朝收复北境后,将北疆各处重镇重新整备了一番,这些年北狄虽小抢小掠,大举进犯是没有的。但不少人心里都清楚,眼下这种平静,未必会长久。
将顾凭派到宣宁,可以说是重用,也可以说是把他推到了一个极为凶险之地。
这道诏令,在朝中激起了不小的议论。
这些日子,关于陈晏和顾凭的流言,在凤都传得沸沸扬扬。
但是,因为皇帝强势地出手压制,因为流言中心的两个人,都齐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到现在为止,这传言也没有坐实,很多人都还是将信将疑着。
唯有几个皇帝的心腹重臣,对这事知道一些内情的,看见诏令,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来,皇帝是真的对顾凭动了杀心了。
镇守宣平,若是有失,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刑场上。
若是无失……可那个地方,哪是一般人能守住的?
顾凭虽然在南疆一路上显出了几分军事上的才华,但是他在宣平镇需要面对的,是北狄,这个在恶劣荒寒之地得以存活下来的种族,他们在骨子里就习惯了血腥,习惯了屠杀,习惯了将一切敌人都看成牲畜。在他们的队伍里,不够强大的,甚至没有活到成年的资格!
放眼前朝,也只有大名鼎鼎的名将殷成,真的战胜了这个狼一样残暴的对手。
但这样的名将,百年间,也就只出了这一人而已。
……
在诏令下发当日,闭门数十日的顾凭,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看起来与之前完全没有变化,平静接旨,那风姿,甚至还是他惯常的超然和从容。
秋风烈烈,翻卷起他雪白的大袖,令他看起来仿佛凌风而立。
一时间,那些不屑的,想要出言讥嘲的人,还没说出口的话忽然就哑在了嗓子里。他们恍惚间竟觉得,这样的人,就算倾倒了秦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只是,他们看向顾凭的目光,不免带上了一丝惋惜。
那可是宣宁啊,数不清多少将领戍卒埋骨在此。顾凭去了,那结局只怕难料!
赵长起本来被派到了另一个地方办事,得到消息,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他一回来,便直奔秦王府,找到甘勉。
这一次陈晏出行前,将甘勉留在了凤都,打理诸事。
一见到他,赵长起嘶了一声:“顾凭那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去宣平?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弄不好,命都得留在那儿!你们怎么不帮他拦着?”
他狠狠叹了口气:“虽说殿下这一次,是跟他断开关系了。但……他若是真能舍下顾凭,还会等到今天?若是顾凭真出了什么事……”赵长起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这些年,夹在顾凭和陈晏之间受苦受累,有很多事,他看得比很多陈晏身边的僚属要明白得多。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想过劝劝陈晏,但是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认命了。
赵长起揉了揉打结的眉心,低声道:“诏令虽然下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陛下就是想让他戍边,也不能去宣平。那里,说九死一生都是轻的。”
他说了这么多,甘勉终于开口了。
他那张脸一贯都是严肃的,此刻也是这样:“我们这么做,是遵照殿下的意思。”
“殿下让你们对顾凭袖手旁观?”赵长起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甘勉:“如果顾凭不想接这个诏令,但凡他有一点这个意思,我们的人就会出手;但殿下还说,若他无此意,亦不得横加干涉。”
赵长起怔住了。
半晌,他哑声道:“这真不像殿下会说的话。”
甘勉点了点头。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陈晏一贯的手腕有多强硬,他的性子,从来就是凌驾一切,掌控一切。是从什么时候,他对顾凭,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长起长叹一声。
他拍了拍甘勉的肩膀,苦中作乐地道:“这两天我去打听一下,看看哪里的麻绳做得结实。顾凭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别的做不了,上吊的麻绳还是可以分你一根的。”
甘勉:“……”
宣宁镇地处西北,一年中有六个月都在下雪。在凤都之中人们还穿着秋裳的时候,这里已经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寒江之上,白雪飘飞。青君坐在舟头,闭目垂钓。
四下极静,时不时的,可以听见草木被雪给压得折断的咔嚓声。这一下下极细微,却又在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直令此时此地,有了一种灭绝版的岑寂。
突然,青君的钓竿一颤。
他睁开眼,下意识地拉住钓竿,这动作做出来,他忽地顿了顿。
他哂道:“我钓鱼乎,鱼钓我乎?”
说罢,他将鱼竿随手一抛,站起身,道:“回去吧。”
听到这话,一直候在旁边的吴炎站起身,撑开舟。他一边划着舟,一边禀报道:”三日前,顾凭抵达了宣宁。“
青君弯了弯唇。
吴炎:“少主,有一事属下一直没有明白。这次若是由我们出手,顾凭和陈晏直接的传言,不会那么快就被压下去,这事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了结。”事到如今,陈晏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顾凭也不过是被派到了宣宁任巡按使,真论起来,他的官阶还高了。
如果交由他们运作,就是让皇帝一怒之下赐顾凭一杯鸩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问道:“为何要派人将此事告知给豫王,让他动手?”
青君微微一笑:“现在,还不能让陈晏真的出事。便是出事,也不能是令他翻不过身的大事。”
他徐徐道:“豫王此人,无所谓仇敌,也无所谓亲友,好比三人之中,他永远只会联合那个最弱的,去与最强的相抗。强与弱,就是他的敌与友。”
“这些年,他之所以会与我有所往来,唯一的原因在陈晏,而不在我。如果陈晏真的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大事,令他感觉不到威胁了,那么下一刻,他的刀口就会向我调转过来。”
小舟靠岸,早有人在此等候。
吴炎将船绳抛给他,那人拉动绳子,平稳地将小舟拽到岸边。
他道:“冒提正在大帐中等候少主。”
他和吴炎都是青君身边的老人,便是说起这个以一人之力,统一北狄各部的首领冒提,神色也是淡淡的,似乎这个人专门前来请见他的少主,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青君一笑:“来了?那就见一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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