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翎闭着眼睛，意识随着打在眼皮上的炫目白光悠悠转醒，旋即“轰隆——”一声惊雷，彻底让她清醒。
她揉了揉发困的眼睛，转头环顾四周。
教室里只有几个人，今天是周六，南山二中没有强制要求住校生上晚自习，此刻安静得过分。
外面正下着暴雨，雨点噼里啪啦敲在窗户上，仿佛要以千军万马般的密集气势打破一室沉静。
天气预报说，南山市今日晴天。还好，她傍晚出寝室时，留意到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带上了伞。
昨天月考刚刚结束，数学考砸了，最后一道函数大题跟练习卷上这道极为相似，千翎握着笔，快要把题干盯出花来。
良久，她叹了口气，还是不会啊。
合上笔帽，把卷子整齐折好，心里默默念叨着，等周一的时候问问宋予杨吧，那家伙，数学还是比自己好的。
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声，千翎按亮屏幕，是路母发来的消息。
妈妈：【翎翎，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晚上自习别太晚，早些回寝室。】
她看了眼时间，十点了，然后在输入框里打字。
千翎：【放心吧妈妈，你也早点休息。】
发送之后，她又发了个比着ok的小熊表情包。
简单收拾了下桌子，千翎走出教室。地上撑开的雨伞被飘进走廊的雨水打湿，她收起伞，向楼梯口走去。
暴风雨来势汹汹，刚走到一楼门口，风裹挟着雨点打在她身上，千翎凉的一阵哆嗦，赶忙撑起伞，抬步走进雨里。
脚下“啪嗒啪嗒”踩着雨水，她双手握住伞柄，免得风将伞面吹得左摇右晃。
突然，脚步被绊住，她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啊——”
冲出去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形，千翎扭头，往后一看，那不明物，竟是一个人的腿！
她捂住嘴，压下嗓子眼里的尖叫，顺着那人的腿往上看去。
是一个男生，面朝下躺在草丛里，大半身子被草掩住，只留下小腿在外面。男生不知在这里躺了多久，浑身已经全部湿透，胳膊上隐约有伤口。
心跳越来越快，她蹲下身，把伞放到男生的头顶，两手一起用力，成功把他翻了个面。
看清他的脸后，千翎顿时大惊——
是程翊……
每个学校都有让所有人只可远观的人物，程翊便是如此。
十七岁的男生有着年轻好看的脸庞，正在发育的身体像矗立的挺拔白杨。他少言寡语，冷漠如冰，名字始终处于学年大榜的首位，一个轻瞥过的眼神，都不知让多少女生红了脸。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跟程翊并无交集。
然而此时，程翊皱着眉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躺在她面前，额角青了大片，嘴唇也破了，皮肤黏了草丛的泥土，看上去虚弱又苍白。
耳边风声呼啸，挟着豆大的雨点落在千翎头脸上，模糊了视线。
“程翊，程翊？”
手轻晃着男生的身体，她跪在地上，呼唤他的名字。
眼前的人安静如初，仿佛失去了生命气息。
“程翊，你别有事啊。”
她心跳如擂鼓，伸手探到程翊鼻下，感受到呼吸后，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长舒一口气，将伞撑在原地替程翊挡雨，千翎迈开步子，往医务室的方向跑去。
幸好医务室夜里有人值班，她急匆匆走进最近的一个房间。
医生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小姑娘衣服已经湿透，刘海狼狈地贴在额头上，整个人满身寒气。
医生站起身，“同学，怎么了，这天怎么不打伞就过来了？”言罢拿起桌上的抽纸给她，“先擦擦吧，看你都淋湿了。”
“谢谢医生，不用了。”千翎顾不得这么多了，赶忙说，“我有个同学昏倒了，我一个人没办法把他送过来，麻烦您能帮我一起吗？”
“你同学现在在哪里？”
“离这儿不远，我带您过去，医生。”
“你稍等，我再叫上人。”医生说完后，到隔壁房间找了两个同事，很快准备好担架，跟着千翎到了地点。
一群人将程翊抬上了担架，千翎在一旁给程翊撑伞，避免昏迷中的人再淋到雨，加重伤势。
到了医务室，大家将程翊安置到病床上，一番仔细检查后，医生放平了语气说：“这位同学是淋了雨，造成胳膊上的伤口感染，又发了高烧才昏迷的。”
千翎担心地朝病床上的人望去，问道：“他的伤口严重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我刚才给他开了退烧药和消炎药，挂完吊水之后，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醒了。”医生安慰她，“这儿有我们照顾着，你别着急，天都这么晚了，赶紧回寝室吧。”
千翎稍稍平复了心情，向医生道谢后，去挂号处把费用结清了。
-
回到寝室，果不其然，已经熄灯了，千翎看了眼时间，23:06。
今天真的有点晚，往常这个时候大概已经睡着了，还好是周六，明天不用早起，寝室里也只有自己和子舒两个人，乔研和尹晗周末都回家了。
她蹑手蹑脚地正要拧亮自己桌上的小灯，听到隔壁床子舒的声音：“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抱歉，把你吵醒了。”千翎有些不好意思。
子舒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没事，我也没睡着，对了，你水壶里我刚打了热水，怕你回来热水房就停水了。”
她感激地道了声谢，“就知道你最好了，爱你哦。”
“那是必须的。”子舒应了声。
冲了个热水澡，洗漱完后，千翎躺在床上，心想，还好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开灯，子舒没有见到她浑身湿透的样子，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美少年草丛昏迷恰遇少女相救？
雨夜医务室群体出动大救援？
惊！校园风云人物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印在报纸上的巨大标题，她拍了拍脑袋，停止胡思乱想，闭上眼睛，伴着室外瓢泼的雨声入眠。
-
第二天，千翎醒来时，看向窗外，天色还蒙蒙亮。
一整晚，她都睡得不安稳，昨晚的事在脑子里过电影似的不停闪过，昏迷在草丛里失去意识的程翊，他表情痛苦的好看脸庞，落在身上冰凉的雨水……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真切。
她快速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出门时留意到子舒还在睡觉，把门带上的声音很轻。
外面已经放晴，昨夜不知何时停的雨，天空一片蔚蓝，空气里浸着湿润的味道。
千翎将地上的积水踩出一圈圈波纹，加紧步伐，很快便到了医务室。
昨晚的医生还没交接班，见到她有些惊讶，“同学，这么早就过来了。”
她问：“医生，他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
“还没醒，我带你去看看他。”医生说着，戴上眼镜起了身。
她跟在医生身后，上楼走进程翊的病房。
“昨天晚上挂完了吊水，现在正睡着，一切都很正常。”医生见她担心，安慰道，“我先下去了，有事按他床头的铃叫我。”
千翎感激道：“谢谢您，医生。”
医生走后，她搬了个凳子，到程翊的病床前悄悄坐下。
程翊正安静地躺着，呼吸均匀，表情沉静，突然间，那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怕惊扰到他似的，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不自觉凑近了些。
昨晚，程翊也是这个表情，眉头紧锁，表情痛苦，他的脸上粘了泥土，她帮他擦去时，他的皮肤寒冷如冰。
和她印象里程翊这人的温度一样。
可现在，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她可以看到他胸膛微微的起伏，感知到他呼吸的频率。鬼使神差般的，她抬起手，一点点靠近那清俊苍白的脸庞。
她想知道，这一刻，她手指触碰到的温度，是不是仍如昨夜的那般冰凉？
在指尖距离脸颊还有一毫米时，忽地眼前人睁开了双眼，旋即，她的手腕被紧紧抓住，耳边传来一抹凌厉的声音。
“你是谁？”
似是质问。
她慌张之下抬眸，刚好望向床上人警惕的眼神。
“你是谁？”程翊重复了一遍。
像是干了坏事，被当场抓包，千翎慢慢红了脸，窘迫道：“我是跟你一个年级的。”
手腕被握着，她望向程翊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面藏着赤裸裸的探究，直望得人心虚。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她有点不自在，稍稍偏头避开那道视线，动了动手腕想要挣脱。
注意到她的挣扎，程翊放松了力道，看向她绯红的脸颊，“你叫什么？”
“路千翎。”揉着发疼的手腕，她站直了身子，后退一步。
程翊从床上半坐起，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
“别动，”千翎又往前跨一步，担心道，“昨晚才包扎好的，别又让伤口裂开了。”
手摸上伤口处，程翊咬了咬后槽牙，似乎在忍痛，然后抬眸问：“是你把我送过来的？”
千翎乖巧地点点头，嗯了声，“昨晚我发现你昏倒在草丛里，就把你送到这儿来了，医生说是因为伤口感染发烧才晕倒的，现在应该没事了。”
她说着，向前走了两步，按下程翊床头的铃，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你放心，昨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像是为了让程翊安心，她才补充了这一句。
其实，她很想继续问他，为什么会在暴风雨的夜晚昏倒在草丛里？又为什么会受伤？这些事像一团迷雾，让她看不清。
没有得到回应，她扭头，发现对方正抬头盯着她，不知这样盯了她多久。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黑洞，能将一切光亮吸收殆尽。
一瞬间，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跳动得异常真切而灼烈，她几乎以为程翊也能听得到。她挺直着脊背，僵硬在原地，这种强烈又异样的感觉让她愈发不适。
不，不行，要离他远些，她的内心在叫嚣，腿却像有千钧重，让她根本没有力量逃离。
医生的声音适时响起，“有什么情况吗？”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她顷刻间思绪归位，转过身，几乎是用跑的去到医生身边。
医生见状，疑惑问道：“同学，怎么了，脸这么红，昨天淋雨发烧了吗？”
一手摸向滚烫的脸颊，另一手指向病床，千翎说：“我没事，医生，他醒了。”
“行，我先看看烧退了没有。”医生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温度计，甩了两下，递给程翊，“夹在腋下。”
程翊按照医生说的做了，眼神却仍旧停留在千翎身上。
扭头看了一眼，确认人没事后，她三步并两步，走出房间。
背靠着微凉的墙壁，她抬手，摸向砰砰跳着的心脏，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平静下来些许。
总算逃出来了。
再待下去，她可能会成为南山二中史上第一个因为被看了一眼就心跳加速，进而在医务室晕倒的人。
“真奇怪。”她喃喃念了句。
刚才的感觉，像是被下了蛊，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像是……
心中突然闯进一头小鹿，横冲直撞，她控制不住小鹿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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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看了眼温度计，对躺着的男生说：“36度5，已经退烧了。”
程翊从病床上起身，礼貌问道：“医生，我昨天是怎么过来的？”
“刚才那个小姑娘，昨晚十点多跑来这儿叫人，说你昏倒在草丛里，她一个人抬不动，我们一起去把你抬过来的，”医生笑了声，接着说，“那小姑娘冒冒失失闯进来，一脸着急的样子，浑身还都湿透了，当时把我吓了一跳。”
医生拉开抽屉，把温度计放回去，说：“同学，你现在身体没事了，再休息会儿，就可以走了。”
说完，医生离开病房。
风透过窗户吹进室内，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外面的阳光照进来，一室的温暖明亮。
程翊想起女生因慌张而绯红的脸，以及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他向着阳光的方向抬起手，阳光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照在脸上，他的脸被光明和黑暗分割开来。
程翊盯着手背上挂完吊水止血的纱布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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