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教室里安静得呼吸都清晰可闻，从讲台放眼望去，是一片低下的黑色脑袋。
董怀斌站在后门外，透过玻璃往里瞅，扫了一圈没逮着说小话的，对班上的学习氛围十分满意，又轻飘飘绕回了办公室。
余光瞥见董怀斌走远的身影，千翎松了口气，看向旁边埋头刻苦的人。
从晚自习铃声打响开始，宋予杨就埋头一声不吭，低头握笔写得飞快。
她探过头去，一眼看见最上头“检讨”二字。
“看什么呢？”宋予杨闷不吭声，冒出一句话。
千翎问：“你写检讨干嘛？”
宋予杨停下笔，挺着肚子伸了个懒腰，摊在桌上，愁眉苦脸道：“还不是董怀斌，他看见贴吧里那帖子了，这才五千字，抄都抄了两篇，还剩一半，我看我最近是水逆，要不怎么接连没好事儿。”
“剩下的一半我来写吧，怎么说也有我的责任。”千翎垂着眼睫，手一伸，就要从宋予杨桌上拿纸。
宋予杨眼疾手快，止住她动作，说：“别，你那字秀气得跟打印机里打出来似的，董怀斌一看就知道我找了帮手，再说，为朋友两肋插刀，那是应该的，放心，你杨哥会罩着你的。”
说完，宋予杨咧开一口大白牙，朝她笑，转而又觉得想不明白，疑惑道：“你说董怀斌这个老古董，什么时候开始玩起贴吧了？老感觉这事儿有猫腻。”
听他喃喃念叨着，千翎眉头微拢，咬了咬下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走廊上的激烈争执，贴吧里的热帖和照片，宋予杨被围观到寸步难行的局面，还有，现在的一万字检讨。
细究起来，都跟她脱不了干系。
可宋予杨从未对她提过一句，就连隐约让她感觉到的暗示，都没有，似乎这一切糟糕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事到如今，除了跟程翊正面对峙，她这个当事人反倒过得安稳自在。
宋予杨代替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旁边的人重新直起身体，继续埋头，奋笔疾书起来。
听着他写字“刷刷刷”的声响，千翎握紧了笔，眼眶热热的，鼻子有些发酸。
在操场，程翊说到底，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如果程翊还没解气，不打算放手，下次因她受到牵连，进而被伤害的人，又会是谁？
这从来都只是她跟程翊两个人的事，与其他人无关，她再不愿面对，也不能再逃避。
做好了决定，她深呼吸了几口，平复好心情后，掏出手机，给程翊发了条消息。
【晚自习结束之后，我们在天台上见一面，好吗？】
放学铃声响起，宋予杨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
“大功告成！”高举着那二十多页纸的检讨，宋予杨咧开嘴，乐了起来。
千翎把已经做完的作业递过去，“今天的作业，给你，带回寝室抄。”
一只手飞快地接过，紧接着声音高扬：“大恩不言谢！”
千翎笑了下，走向子舒的座位，后者正嘴里吹着口哨，慢慢悠悠地收拾着桌子。
见她过来，子舒道：“今天这么快。”
说完，子舒立刻加快速度，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东西一扫，囫囵塞进书包。
千翎说：“你别着急，我过来是想说，待会儿我要跟程翊见一面，可能会有点晚，你别等我了。”
“他又来找你？”子舒一听，急了，“不行，我跟你一起。”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拍拍她肩膀，千翎道，“是我找他，只是见一面说几句话，没事的。”
子舒想了老半天，才想好，说：“那我也不走了，在教室等你。”
说完抱起收拾好的书包，坐得板板正正。
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千翎失笑道：“好吧，那你等我会儿，十分钟，最多十分钟我就回来。”
在她即将走出教室时，子舒赶忙补了一句：“手机带好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别忘了。”
千翎点点头，安抚般的，露出个笑容。
看她在转角消失的身影，子舒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百无聊赖地捧起脸，望着外面的一片漆黑，心下暗暗想着——
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
天台上有风吹过，空气里带着些微的凉意，下了晚自习，学生们回去寝室，天台上一片令人舒适的宁静。
杂物室内的灯光明亮，破旧的木门半开着，朝天台泄出一片光亮。
千翎从楼梯一步步走上去，前方，那道清俊高挺的身影静静伫立着，不知站了多久。
她突然有一瞬的恍惚，记忆回到两人被困杂物室的那个夜晚。
程翊跑去天台吹风，自己在下面看书，然后上来寻他。
听到身后传来声响，程翊转过身。
就连现下这个表情，也是如出一辙，波澜不惊中含着半分温柔。
恍然间，千翎怔愣在原地。
“过来。”
程翊的声音融进风里，而后，从她耳畔轻轻拂过。
千翎刹那间回过神，朝前走去。
两人间的距离越近，心头的鼓点声越密集震耳，像是一道催命符，提醒她“前方危险”。
“要对我说什么？”程翊淡淡出声。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千翎喉咙里却像卡了壳。
晚自习的时候，她分明做好了准备，还在心里默默预演了一番，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的胆量，也低估了程翊与身俱来的摄人气质。
“不说话？还是面对我，不知道说什么？”程翊再度开口，声音已经有点冷了。
千翎忙的否认，生怕他生气，“没有，不是的。”
程翊挑起眉，等她接下来的反应。
顿了两秒，她终于说出口：“体育课上，我跟你说的事，你还没答应。”
这话一听，程翊脸色更加难看，冷笑了一声，道：“兜了半天圈子，原来又是为那个宋予杨求情。”
说完，程翊忽地垂下眼眸，结了冰的脸上竟有丝受伤，“我就不该抱有希望的。”
一时间，千翎没反应过来，问：“什么希望？”
程翊眨了下眼，眸中的脆弱转瞬即逝，神色重拾冰冷，回归正题道：“你要明白，我是个有债必偿的人，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对他动恻隐之心，所以，别做无用功。”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程翊抬步便要走。
千翎捏紧了校服外套，在他走到身侧之际，伸出手，拉住他的手掌，一瞬间，她的心头似有雷鸣闪电叫嚣。
她颤抖着，说出盘旋在嘴边的话：“我会，听你的话。”
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如果不是手指相互触碰按压，传来作用力，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力气在说出那句话后，便慢慢流逝了。
程翊缓缓转过身，站回原处，紧接着，往前又走近了一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想好了？”
千翎没有犹豫，用力地点头。
忽地松了一口气，程翊脸上蓦然绽放出道笑容，然后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指腹一下又一下，划过那细嫩的皮肤。
“听话，就好。”
程翊张开双臂，将她完完全全拥进怀里。
她柔软温暖的身体就在怀中，程翊满足地喟叹了口气。
游乐场那晚之后，他就一直惴惴不安，这么多天，内心从未真正平静下来，直到这一刻。
不论曾经怎样，以后，她听话就好。
从天台上下来，千翎回到教室寻子舒，程翊在外面等她。
见到站在门口的人，子舒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没好气道：“你跟着一起过来干嘛？”
程翊一脸的漫不经心，没搭理，眼睛都不带瞥一下，转身便往前走。
看着程翊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子舒心里蹭的升起一把火，眼见着就要跟程翊硬碰硬杠起来。
千翎忙伸手，拉住她，缓声道：“他只是送我回寝室，现在太晚了，路上没人，不安全。”
子舒轻哼了一声，“我看最不安全的是他吧。”
前方，走出几步远的人停下，悠悠转过身，淡声道：“还不走？”
“走，马上。”千翎应声，拉着子舒小跑两步跟上。
-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帖子的热度一天天降下来，大家的好奇心渐渐转移向别的八卦，宋予杨也终于敢踏出门了，生龙活虎四处蹦跶的同时，不忘隔三差五找她打嘴仗。
晚自习课间，宋予杨懒洋洋瘫在座位上，把水杯往她桌上一放，“来，给你杨哥打杯热水。”
千翎白了一眼，道：“您老是腿瘸了还是腰闪了，就不能动一动咋地？”
一整天下来，这家伙让她跑热水房打了五杯水，打水的时候不动弹使唤人，跑厕所倒是勤快得很。
宋予杨眉头一皱，神色古怪道：“腿没瘸，腰也没闪，是因为……”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因为我大姨夫来了。”
拳头一扬，千翎差点就顺势打下去，得亏宋予杨躲得快，“你家大姨夫来了要喝热水，毛病这么多。”
“这不跟你们女生一样嘛，特殊时期，需要关照。”宋予杨也不嫌害臊，手捂上肚子，脸皮甚厚地趴到桌上。
心里憋下一口气，千翎拿起水杯，气呼呼地瞪过去一眼。
看在这家伙因为她写检讨的份儿上，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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