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娴容的梧桐院院如其名,一列又一列的梧桐树整齐地栽种着,长势极好,颇有参天之势。

    这倒便捷了时楚藏身,她顺利地从那微敞着的大门钻入,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了一个女声,时楚连忙躲在一颗粗壮的梧桐树后。

    那女声很是熟悉,她从时楚不远处经过,嗓音颇尖,正吩咐着身后的小丫鬟:“你们都给我紧醒着点,别以为可以偷懒,好好在门口给我守着!”

    时楚紧紧贴着梧桐树,大气不出一下,这人不是旁人,乃是林娴容的贴身侍女青雀,若是被她发现,自己肯定是会被“请”出去的。

    所幸青雀并没有过多留意,率着那一众小丫鬟就往门口走去,隔着粗壮的梧桐树干,时楚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小丫鬟们连连称是,附和着青雀,她们到达门口,青雀发现那没有完全合拢的大门,又是好一通训斥,听着那门被“嘎吱”关上,时楚暗自叹了声幸运,蹑着步子就向里走去。

    梧桐院实在有些大,时楚第一次进入难免摸不清方位,实在不知战场究竟在何处。而在原主留下的记忆中,这梧桐院也是常年紧闭,原主从未进来过。时楚围着满园的梧桐绕了几圈,终于发现了一个月洞门,从那月洞门遥遥向内望去便是一间偌大的屋室,屋室内尚有一豆灯火,暖黄的灯光从窗纱中透出,在这浓郁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馨。

    时楚心下大喜,当即便小心翼翼跨了进去。

    这是个单独的小院儿,里面倒找不到梧桐树的踪影了,只是花圃间栽满了簇簇开得繁盛的牡丹花。

    这个小院儿的氛围明显温馨了许多,想来那间透着灯光的屋室应该是林娴容的卧房。

    这宣德侯一家委实喜欢牡丹。

    时楚心道,在这府中专门开辟一个牡丹园还不够,还在这卧房门前又栽一堆,也不怕审美疲累。

    说起来,这宣德侯府上下,好像真的没有其余的花类,阖府几乎都被牡丹攻占了下来。只有原主居住的潋滟小院,侥幸逃过了牡丹的攻势,栽种着的是火热的芍药。

    纱窗内的一豆灯火突然晃荡了一下,时楚正好潜到窗下,被这突然明灭的烛光吓得心脏在胸腔中猛烈扑腾了一下,紧接着便听到了陈氏的声音。

    “容儿今日也应乏了,早些歇下吧。”

    原来是陈氏执着一把剪刀剪了灯芯,她语气平和温柔,显然并没有发现窗外的不速之客。

    窗前的烛台被取走,灯光霎时又黯淡了下去。时楚又等了一会儿,才扒着窗户缝悄悄向内望去。

    陈氏已脱了外衣,一身睡裳,白日里高盘着的发髻也松松散下,批搭在背上。她将手中的灯烛安置在床前的灯台上,灯烛柔和的光撒下,隐约照出床幔内一个窈窕的身影。

    毫无疑问,床幔内的便是女主林娴容。

    在那光晕下,陈氏的面庞显得温柔十足。今日宣德侯似乎有事外出,并不在府上,所以这是母亲来陪女儿睡觉了?

    这对母女的感情倒是甚好。

    或许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动,时楚突然感觉到脑袋一阵眩晕,连带着,便有许多的记忆碎片胡乱涌上她的脑海。

    这些记忆来得汹涌,相挟而来的,还有极为浓烈的情绪。

    原主是嫉妒林娴容的,一直都嫉妒。

    从林娴容回府的那一刻起,原主躲在人群中,看着被众人拥着的林娴容,林娴容的面上带着从容优雅的笑容,极为得体地对每一个人微笑致谢,没有丝毫的窘迫尴尬。

    原主踌躇忐忑,她也想要上前去问候,但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她尴尬得无地自容。

    而林娴容一一道谢后,居然越过拥扰的人群,目光定格在了原主身上。林娴容的眸色如常,甚至也温柔地对着原主点头微笑,可就在这刹那间,原主莫名哆嗦了一下,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周围窸窸窣窣的闲言碎语。

    “她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你可太小瞧她了,她都可以腆着脸扮十六年的千金,怎么就没脸来了?”

    “话说她怎么还不走啊?侯爷一家心善不主动说,但凡要点脸的,也该主动走了!”

    “她不要脸嘛!”

    “她心毒着呢!”

    “瞧瞧她,多恶心!”

    “……”

    回忆浮现到这里,时楚还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原主当时无助战栗的感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嫉妒的呢?大概就是从这初见便埋下了苗头。

    林娴容微蹙着眉头:“你们别这样说,时楚妹妹……应该也是无心的。”

    “我们,是绝不会将时楚妹妹赶走的!父亲母亲说了,她永远是我的妹妹!”

    众人感动得一塌涂地,都道林娴容天仙下凡心地纯良。

    林娴容声名大噪,又有才情,贤名传入圣上耳中,获封郡主。而林时楚,则灰头土脸,成为了众人唾弃的对象。

    她知道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占了人家的身份,现在没被赶出侯府已经是万幸

    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嫉妒上了林娴容,如同一个典型的恶毒女配一般。

    她看着陈氏亲热地拢着林娴容,看着她们一家人说说笑笑亲密无间,她隐在暗处,内心的不甘与悲哀蔓延生长。

    原来这就是血浓于水……短短几日,她们便能如此亲昵自然。她悲哀地回忆着自己人生的前十六年,陈氏对她很好,宣德侯对她也很好,她也叫着他们“父亲”“母亲”,可都是规规矩矩,就像隔着一层纱。

    她回溯着自己的记忆,甚至找不到陈氏拥她抱她的时刻,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羡慕,羡慕别家的孩子会被父母亲热地拥入怀中,羡慕别家的父母会在打雷天陪伴自己的孩子入眠。

    她给自己解释着,只是宣德侯夫妇不善言辞,不外露自己的感情罢了。没什么的,将自己那颗羡艳的心压抑下来吧。

    可林娴容回来后却在刹那间将她原本的解释击碎得一塌糊地。

    血浓于水血浓于水…

    陈氏也找过她,劝慰着她,让她宽心,安然在宣德侯府中生活。最初的时候,她也会勉强笑笑应承下来,可是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内心的嫉妒,她看着林娴容与陈氏母慈女孝,她听着旁人对林娴容的赞叹,她被原先的朋友嫌弃。

    她知道,嫉妒是不对的,发脾气也是不对的,可她控制不住。

    记忆翻涌出现,时楚也忍不住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屋内,陈氏已然摆好了灯烛,正掀了床幔坐到林娴容的身侧。

    时楚勉强从原主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是规矩系统指引来的梧桐院,系统说的是顾塬安的心愿将要满足……

    可眼下哪有鲁王哪有王荔雪?

    难道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梧桐院那么大,这两人其实隐在梧桐院哪个角落?

    饶是如此,时楚还是想不通,这两人为何要来林娴容的院子中做事啊?

    时楚稳了稳心神,还是自强不息,悄然躬身想要离开这个小院儿,再在梧桐院中搜寻一遍。

    “母亲。”就在时楚要离去之时,屋内的林娴容突然唤了一声陈氏。

    林娴容的音线温和,平日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端庄气,可此时唤着母亲,却是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气息。

    “女儿还是没想到,她居然也被选上了!”

    林娴容嗔怪着,时楚的脚还没来得及跨离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陈氏不以为意:“运气罢了,无足挂齿。”

    真是不巧,居然正好听到自己的墙角。

    但时楚此时并没有特别浓厚的兴趣,她的心中仍然挂念着那顾塬安即将被满足的心愿,她只稳了稳身形,借着稀薄的月色看清周围,想着待会儿离开时一定得避开那些落叶,免得不慎踩到弄出声响。

    让时楚停下脚步的,是陈氏接下来的一句话。

    “我的容儿,不要在意她,你是母亲的希望,一定要好好的,也不枉费这十几年对你的栽培。”

    十几……年?

    饶是再粗神经的人也能感觉到不对。

    这林娴容回府总共也就两年啊,哪来的十几年的栽培?这十几年待在宣德侯府的,一直都是林时楚啊。

    林娴容似是对陈氏的回答不满:“可母亲,我总感觉她……反正她不能让容儿放心。”

    陈氏被林娴容的话逗笑了:“你不对她放心难道还对娘亲不放心吗?她对你能有什么威胁?”

    可能是为了安抚心爱的女儿,陈氏语重心长道:“你瞧瞧她,没有身世,性子不好,又没才华,哪一点比得上你。”

    “可……不知为何,我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好啦,”陈氏的声音非常温柔,听着她们的对话,时楚似乎都能看到陈氏在轻轻地抚着林娴容柔顺的长发,“她也算是我养出来的,养成什么样儿我能不知道?”

    “母亲,真的还得将她留在我们府上吗!”林娴容还是不甘心。

    “我真的不想看见她。”

    陈氏沉默了半晌,烛台上跳动着的烛光映入她的眼底,她嘴角勾了勾:“别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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