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梦到了过去。
陈时上的十三中是小镇里的初中,与一中相比差别甚大,她的父母在外做生意,没太上心陈时的学业,只把陈时放在地区分配的十三中。
陈时倒也不用父母太操心,她的成绩不能和一中的第一第二名比,但是在十三中还算个拔尖的学生。
十三中风气不太好,成绩不好的学生也比较多,许多小孩上了初中被坏风气影响,也变得不学无术,浑浑噩噩度过这三年。小镇里普通家庭很多,许多学生甚至考不上高中,直接辍学打工,有旧时同学在陈时还在读高三时便结婚生子。
陈时在初中一直安安分分学习,也没和所谓的“坏学生”有太多牵扯。
从前她以为十三中名气不小的周封故也只是在自己不会有牵扯的那个圈子里,却因为偶然,一直记得周封故这个名字。
那时周封故三个字总是出现在同学闲聊时的话语中,要么是高年级的哪个学姐又约周封故去打台球了,要么是周封故一行人又被教务处主任骂了一顿。
陈时只是静静听着,觉得周封故他们肯定特别能气主任,毕竟每次陈时去拿奖状的时候主任总是笑得如沐春风。
如果没有那场雨,或许陈时永远不会和周封故有牵扯。
有一次晚自习放学,陈时留在办公室帮感冒的老师整理试卷,回去得晚,还没走出教学楼便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了回来。
她想了想,打算回楼上办公室找找有没有备用伞,人正走进楼梯里,便抬眼看见上面几级台阶上,有几点扎眼的红光。
楼道里没开灯,陈时看不清人,黑暗之中那几点红光格外明显,暗处有人咳嗽了一声,沉默间烟味弥漫了过来,打通了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世界。
有学生留在楼道里抽烟。
陈时第一次撞见这个场景,有些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办。
楼道里的人听见了陈时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同伴来了,说了一句:“高应你怎么才来?”
陈时没有答话,也不清楚该怎么答,她下意识想离开,觉得淋一场雨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时楼上有男人隐隐约约的咳嗽声传来,伴着钥匙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或许那些人也没想到还有老师没走,十三中是不允许学生抽烟的,空中的几个红点被扔到地上被狠狠碾灭,这时仅剩了一个红点,还在继续亮着。
脚步声渐渐近了,外面就是大雨,没有其他路可以走,黑暗中藏着数人的慌乱,有人压低声音问着:“周封故,好像有老师来了。”
陈时不知为何下意识来了勇气,想出了两全的办法,情急之间她轻声说着:“麻烦让一下。”
便深呼吸弯低身子,试图从那群人中间穿过去。
不知道是黑暗中的谁撞了陈时一把,她歪了身子,倒向了那个唯一亮着的红点。
有一只手将她的腰侧扶住,陈时不想被烟头烫到,下意识扶住了那人的肩,手掌之下隐隐传来温热,这人倒是不像其他人一样慌乱,坐在台阶上,没有说话。
陈时被扶稳了便连忙站起身,又轻轻说了声,“谢谢。”
站起来之后陈时很快地向楼上跑去,将本要走下楼的老师拦住,“老师,下面雨下得特别大,我伞丢了回不了家,办公室里还有伞吗?”
陈时故意说得很大声,而老师听了之后,也抱怨着怎么突然下雨了,便带着陈时回了办公室。
陈时在办公室里拖了很久,办公室只有一把伞,老师要给陈时,陈时想着老师感冒了,没好意思要,二人走下楼时,那群人已经走了,或许是藏到了其他楼的教室里,空气中只剩下一股淡淡的烟味。
陈时却还想着,幸好老师感冒了,鼻塞闻不到烟味。
老师执意要把伞塞到陈时手上,陈时却透过老师的手机灯光看见楼梯拐角躺着一把折叠伞。
“老师,不用了,我找到我的伞了。”
陈时手里攥着那把伞,偷偷抖掉伞面上掉落的几粒烟灰。
第二天陈时说自己捡到一把伞,问同学知不知道这伞是谁的,同学说:“这把伞我就看见周封故撑过。”
周封故啊。
陈时有点头疼。
她不爱惹麻烦,伞肯定是要还的,但是亲自去别人班里又太招摇,毕竟除了那一晚,她跟周封故明面上没有过交集。
那时的陈时只想安安静静在不太平的十三中度过比较太平的三年。
不出意外,不招欺负,稳住成绩,考进连海。
过了几天,陈时在晚自习放学后,特意留下来,待在教室里做了会儿题。
学校人流很大,但散得也快。等到没人了,陈时去了周封故的班级教室,她不知道周封故的位置,只打算放在讲台上,正当她放完走出教室的时候,听见走廊上传来女孩略带撒娇性质的喊声:“周封故!”
陈时身体僵了一僵,看见教室门口站着一男一女,男生生得俊朗,将不带温度的眼神放在陈时身上。
女生看有人从教室里出来,问:“你们班还有学到这么晚的人?”
陈时低着头跑了,周封故看了看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说着:“确实挺晚的。”
女生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哎呀我不管,你为什么又有事?周末跟我去看电影嘛——”
而陈时跑在夜晚空无一人的校园里,终于觉得累了,放慢脚步轻轻喘气,捂住那颗因惊吓而跳动过快的心。
雨季一过,月考的步伐慢慢近了。
这天自习课没有老师坐班,无人管理纪律,班级里吵吵闹闹的,陈时看不进去书,也没办法复习错题,便偷偷去了楼顶的图书阅览室。
学校的图书阅览室并不对外开放,每个班只有学习委员有配好的钥匙,每周来借一些学习资料或者书籍供班级同学阅读,平日里老师也不会来,而作为学习委员有着钥匙的陈时便经常把这当作自己学习或者偷懒看书的小根据地。
陈时如往常一般带着学习笔记和试卷溜进阅览室,找了最角落的桌子坐下,翻开本子为不久后的月考做准备。
而正当她看了差不多十几分钟的时候,阅览室的门突然又开了。
陈时本来以为是周燕周老师进来整理书籍,因为这一块是她主要负责的事,想着跟周老师坦诚交代,周老师应该也不会计较。
陈时坐着的位置是有好几排书架挡着的,看不到门口,门口的人也看不到她。
她刚站起往外走,却意外看见门口进来的不是周老师,而是周封故。
他怎么会有钥匙?难道是在周老师那里拿的?
陈时有些慌张,她身处房间角落,没有出去的后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缩回角落,期望周封故不要走到房间最里面来。
那个年纪的陈时并不清楚自己其实没有什么理由要躲着周封故,她只是下意识地想避免和那个圈子的人有什么接触。
她不敢发出声响,躲在了书架和墙的空隙里。
周封故走了过来,看见桌子上放着的纸笔试卷,书本还是翻开的状态,被风一吹吹回了第一页,露出工工整整的“陈时”二字。
他很轻松就发现了角落书架后,没成功被遮挡完的头顶,高度大概在自己下巴左右。
周封故坐在了另一张靠外的椅子上,也不说话,很慵懒地闭目养神了一会。之后又翻着桌子上陈时的笔记,没有拆穿陈时的劣质躲藏。
周封故拿着一张试卷看了看,很平淡地点评了一句:“九十八分啊,还是差点,可惜了。”
也不知道每次排名都是倒数,交空白卷子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的评价。
这时阅览室门口又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我靠找了你这么久,原来你在这窝着呢。”
周封故不动声色地放下试卷,往外边走,“有事?”
那人骂了声脏,“初三那个黄毛,哪天找茬不好,刚刚说要找你算账,在找你人呢,我估计也快摸到这来了。”
周封故下意识往身后书架看了一眼,对那人说了句:“你先出去,我待会过来,别让黄毛来这,叫他去楼下等我。”
那人答应后便往外走出去了,陈时本以为周封故也该离开了,没想到周封故又走了回来,隔着书架弯起手指关节,用极轻的力度敲了敲她冒出来的头顶。
“先别出来,等下课铃响了再走。”
留下这句话后,周封故便离开了。
那天晚自修放学,陈时看见高年级那个一直嚣张得出名的黄发男生难得一脸丧气,走路看着不是很利索,像经历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打斗。
大家都说周封故惹不得,陈时却觉得周封故人不坏。
只是没等到感谢他,初一那个夏天,周封故母亲出了车祸伤势严重,周封故也转了学,据说为了照顾母亲,初中毕业后连高中也没继续念。
陈时再也没见过周封故,最后一次听说周封故的消息,却是在高考考场入场的时候,周老师对她说,周封故死了。
陈时考砸了,只能怪自己出了神,之后还方寸大乱没找好节奏,才丢了那么多分。
但她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会在如此重要的考试里出神,为什么因为那角属于周封故丧礼的黑色袖章,就忍不住一直回想记忆中有关于周封故的一切。
陈时对周封故完全不是那些所谓的迷恋喜欢,她不熟悉他,也不了解他,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只是在陈时暗淡无趣的初中生活里,曾经偶然出现过周封故,两条不一样的轨道短暂相交,陈时的世界里留下了对于她来说,很特别的一抹色彩。
一个无趣呆板的,只知道低头念书的女孩子,原来也会得到危险神秘的少年的帮助。
陈时和周封故不属于一个世界,却一直天真地觉得,像周封故那样实际上心地不坏的人,是值得一个好人生的。
她考砸了,有无数人安慰她,说以后还有无数的可能性。
却没有人对周封故说,没关系,你还有一次机会。
陈时总是会想,如果再给周封故一次机会,他是不是也能拥有更精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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