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到沈繁珂身上。
沈繁珂并没预料到严冬年会突然叫她的名字,她收起掌心摊着的一本书,神情并没有很慌乱,相反还皱着点眉,问道:“翻牌?”
严冬年依旧笑着回答:“嗯,你随便在这一叠里抽一张就好。”
沈繁珂站起来,走到严冬年身边,将洗好叠整齐的牌一分为二,翻出中间的花色牌。
按照这张牌显示的数值,严冬年第一个出牌。
因为多少赌上除了喝酒以外的东西,陈时心里有些忐忑,出牌的时候也带着点犹豫。
周封故却只是拍拍她的肩,道:“无所谓的,你想出什么就出什么。”
陈时:“你是觉得我能赢?”
周封故看了一眼她手上越打越乱的余牌:“那倒不是。”
“……”“那你还让我随便出。”
周封故觉得陈时此刻的表情很有意思,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随后他将陈时手里的烂牌接了过来,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本来就该输他一次。”
蒋瑶站在严冬年的身后,连连感慨:“这就是欧皇吧……”
最后严冬年毫不意外地赢得了胜利,周封故表情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赢的人会是严冬年。
他握住陈时的手,道:“待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聚会结束前,有人拿出专门打印出来的小学毕业照,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哇,你怎么还留着这个的?我记得当时是不是没来得及给我们?”
“是啊,那个时候全校都乱成一团了,我们的班级合照都是在考试后补拍的。”
“我们当时全班多少人来着?。”
“35吧,你看这照片上不是35个人吗。”
“是36——”蒋瑶拿着那张合照,目光执着,“我们班一共有36个人,不是吗?”
说错数字的那个男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黯淡下去,也低低说了声:“嗯,是36个。”
傍晚,陈时三人来到市区公墓。
于烟烟的墓碑前早已经放满了一捧又一捧的鲜花。
严冬年道:“看来蒋瑶她们早就来过了。”
陈时侧头看了周封故一眼,握住他直直垂着不动的手。
而周封故无声地回握住她,力气比她要更大一些。
他们在墓地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献了花,行了简单的祭拜礼并走出了墓园。
沈繁珂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墓园门口等着他们出来。
她的目光十分快速地从周封故那略过,随后聚焦在严冬年身上。
严冬年又走了几步,站定在沈繁珂面前,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繁珂:“刚到。”
严冬年:“我再陪你进去一次吧。”
沈繁珂没有拒绝。
墓园路上,沈繁珂与严冬年一同走着。
她仍然矮他大半个头,看起来也仍是一副除了成绩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亮明净,映出严冬年的深藏多年的犹豫与踟蹰。
那一面,应该只有沈繁珂了解。
严冬年开口问了句:“你刚刚是在等我们吗?”
沈繁珂:“差不多,是在等你。”
她转头看了一眼严冬年,表情很平静:“不问我为什么等你吗。”
严冬年笑了笑:“这没什么好问的,你知道我一定会来。”
沈繁珂本来走在严冬年前面,此时停下脚步回过头,有些不解:“你还没放下吗?”
严冬年渐渐将笑容收了回去:“要怎么样才算放下?”
沈繁珂道:“不管是周封故还是你,于烟烟的事情不怪你们任何一个人。”
沈繁珂是个很犟的人,很多时候认死理,一根筋,这是严冬年从小学开始就明白的事情。
她试图说服别人的时候眉头会下意识皱起来,咬字也会慢慢变慢,让对方信服她所说的确实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理。
这样的表情,严冬年看了很多次,现在也并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必须承认,这么多年以来,他好像一直在等沈繁珂给予自己一根绳索,让自己能从深渊中逃脱。
当时于烟烟出事,沈繁珂拦住想要落荒而逃的他,问了一句让他不得不记了一辈子的话:“班长,你为什么害怕?”
小学时候的严冬年是班里最早熟的孩子,他对很多事情看得都比其他人要细致敏锐,正因如此才当了多年的班长。
沈繁珂在他印象里本应该是个没什么记忆点,是那种有时会偷看他,也曾经试过往他抽屉里塞匿名纸条的女生。
这样的女生在他周围有太多了,沈繁珂并不算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正是这样的沈繁珂,一语道破了他竭尽全力试图隐藏的情绪。
他为什么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那个所谓能“许愿”的湖,于烟烟是在学校杰出摄影作品展示栏里看到的,那是严冬年的获奖作品。
小升初统考的前一周,于烟烟踉跄着跑到严冬年座位旁,问:“班长,你拍的那个湖好漂亮啊,是真的能许愿吗?”
严冬年对那个年纪叽叽喳喳的女生多多少少有些厌烦之心,他从书里抬起头来,戴上一贯的笑容面具,很随意地应了一句:“好像是吧。”
“许什么愿望都可以吗?我有好多愿望,不知道许哪一个……”
严冬年将头转向窗外,没有再看于烟烟,只是附和了一声:“心诚则灵。”
后来的事情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沈繁珂的问话下,严冬年的面具第一次被彻底粉碎。
他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在沈繁珂面前颤抖着声音回答:“我不知道……”
为什么害怕,到底在害怕什么,他不知道。
会不会有一天,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于烟烟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你这个伪善的人,如果死的不是于烟烟,而是你该有多好。
沈繁珂说话声音并不算柔和的那一类,她一向直截了当,望着眼前的清俊少年,沈繁珂突然回忆起年幼时面对严冬年时内心萌发的罕见心动。
那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到现在为止,她一闭上眼,脑海中不断重映的是高中三年的文山题海,而不是严冬年。
“班长,你不需要从我这里寻求原谅。”沈繁珂道,“我没有资格代替于烟烟做任何决定。”
“而即使是于烟烟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当年,于烟烟出事的前一周,她拉着沈繁珂去了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整整一大摞贺卡,足有35张。
沈繁珂问她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贺卡。
于烟烟笑着回答:“因为班里的每个人都对我很重要,在毕业之前,我要给大家都送去祝福,一个也不能落下。”
35张贺卡,于烟烟写了好几个晚上,她想着,只要用心对待别人,自然也会得到别人的喜欢。
只是她没有记得为自己买一张。
二人回到陈浩家中,陈浩早就窝进自己房间玩游戏了,陈时坐在沙发上,展开白天周封故监督陈浩做的试卷翻看了起来。
最后一个大题还是空着的,陈时正打算转头问周封故为什么没做,周封故却先一步坐到陈时身边,将头埋在陈时肩窝里,接着一动不动。
陈时顿了顿,随后将陈浩的试卷放到沙发一边。
她抬起手臂,先是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接着试探性地放到周封故身上,开始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
周封故的发尾不久前刚修过,摸上去有点扎手,而他一点都没有反抗或排斥的意思,反而将身体越弯越低,像只主动翻出柔软肚皮的刺猬。
“陈时——”周封故的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
周封故越发像个小孩似的,伸臂搂住陈时的腰,又叫了她一声。
陈时问了句:“会难受吗?”
周封故摇了摇头。
并不难受,只是有些事情,是应该要永远记住的。
当年严冬年也在小学毕业不久后就出国了,从此再没什么音信。或许当时不只他们两个人,还有许多人也是如此,固执地将所谓的罪过扎在自己身上。
陈时拿出一张贺卡,递给周封故,“沈繁珂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那张贺卡样式很旧,纸张也早已泛黄了,于烟烟的字体非常稚嫩,上面只写了:
[周封故:
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做好朋友。
希望以后你可以一直开心快乐,永远考全班第一。
于烟烟]
周封故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接过贺卡,茫然地像是不知道要将其放在哪里才好。
陈时拿手指将周封故两边的嘴角提了起来:“笑一笑。”
周封故闷声笑了一下,他握住陈时的手腕,顺势在她的指尖处落下一吻。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很不好的人,吃过很多亏,绊过很多绊子,也曾经自我放弃过。”
“但之后我才发现,那是因为我把所有的运气都留在你这里了。”
周封故轻抚过陈时脸颊,“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如果没有你回来找我,我应该很早就死了吧。”
陈时捂住他的嘴,“呸呸呸——”
周封故眼中含笑:“我又没说错什么。”
正是因为有她在身边,周封故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二人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陈浩连麦的对话声隐隐从房间门里透出来,周封故主动问:“要我把他揪出来吗?”
陈时:“没事,等他玩完吧。”
周封故又特地口头表露了一下自己是如何努力地监督陈浩学习的优秀行为,陈时却道:
“但是,周封故——”
“嗯?”
陈时拿起沙发边上的试卷,指着最后一道空着的大题问周封故:“这道怎么没让他做?”
周封故面不改色地回答:“这道超纲了。”
“超纲了?”陈时自然不信,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题干,“哪超纲了?”
周封故叹了口气,趁陈浩还呆在房间里没出来,他箍紧陈时的腰低声说道:“报告,是我被贿赂了。”
“怎么被贿赂的。”
“这个不能说。”周封故的手指在陈时腰间一下一下摩挲着。
陈时掰开周封故的手指,“我要回家了,你记得让他把这道题做完。”
周封故在二人独处的时候总是没骨头似的往陈时身上倒,他问着:“不去我家坐坐?”
“不去。”
周封故:“你不是想喝红豆汤吗?我熬好了,一大锅。”
陈时开始犹豫,随后她道:“那你把你小学的毕业照给我看我就去。”
之前陈时想看,周封故还故意挡了挡,没让陈时看到自己小学时候的样子。
周封故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想看啊?”
陈时笑得很欢,连忙点头点了好几下。
周封故还真没骗她,厨房里果真放着一大锅红豆汤,陈时惊叹:“你熬这么多干嘛?”
周封故不自在地咳了咳:“没掌握好量。”
陈时刚想放进嘴里的勺子在空中停顿:“你尝过味道了吗?”
“你还怕有毒?”
周封故挑起眉,握住陈时的手,顺势将陈时手中那勺红豆吃了个干净。
还没等陈时说话,他便又舀起一勺喂到陈时嘴里。
“这下即使有毒也是亡命鸳鸯了。”
周封故喂上瘾了,托着陈时的下巴准备再喂几勺,陈时连忙挣脱,问:“照片呢?”
周封故:“我放我房间了。”
陈时放下碗就往周封故房间走,走到门口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己怎么就如此顺其自然地进了别人的房间?
周封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他关上房间门,从背后抱住陈时,将她的头发顺到耳后,接着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声音出乎意料的沙哑。
“不是想看吗,自己好好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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