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门,内门。
连绵起伏的高山巍然耸立,仰望不见峰顶,只有白云缭绕。极目远望,山峰壁立千仞,层峦耸翠,有朱红屋檐在碧绿或纯白中若隐若现,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丽女子,引人窥探。
主峰。
穆玥抱着比她还高还粗的测灵石,蹲在广场边缘。
不远处,云海翻腾,霞光万道,俯仰可将云雾采撷。
穆玥小心翼翼往后挪挪,躲开翻滚的云。
她身后是可容纳千人有余的巨大广场,现下天机门内精英弟子集结于此,分为九队,向九个城池出发。
天机城测灵加上逐浪城共十城,原本只以为逐浪城之事为意外的天机门众人心惊肉跳,感觉此事甚为诡谲。
穆玥摸摸怀里散发浅光的石头,转过头去。
穿过人群,她最先看到那抹白色身影。那人目光清冷,堆积在肩上的发黑如鸦羽,微皱眉头与何长老说话。
“看来魔界此次有备而来,恐怕我们都被骗了,吴槐一事另有玄机。”何长老低声道。
秦旎未言,思索后方淡声道:“昨日魔种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堪一击,我猜测,其他九城才是重点。”
“好狠毒的心思!若是他们得逞,恐怕他们是想天机门百年后继无人!”何长老冷笑。
可惜,天机门也不傻,难不成没有百年一次的测灵,天机门就不收弟子了不成?
“李长老坐镇渝州,他虽是金丹期,却是丹峰弟子,攻击手段薄弱,你与云峰主前往助他。”何长老胡子翘了下,目光落在广场旁,矮小的影子上。
“若是此次,渝州城的魔种又被她——毁灭,这丫头体质必有玄机,倒时,就算她想去外门,别说我,掌门也不会答应。秦旎,看好她。”
何长老低声道,“看她究竟是人,还是……”
长睫下,冷漠的女子眸光微动,缓缓点头。
广场上声音并不大,天机门弟子行动迅速,不多时天边各色光芒闪过,众弟子或御剑,或驭器,转眼间消失。
风从身后吹来,将丝丝凉气拂散,沿着少女脖颈戏谑吹过。穆玥打个颤,抬起沉重的眼皮,警惕转身,恰好看到白色衣摆落在石阶上的一幕。
白衣身后,金色云海波澜浩渺,浅金色的云在她纤细足下散开,消失在空气中,只用金色涂抹她素净的衣摆。
师姐!
穆玥连忙抬起头,乌亮眼底光芒迸发,金色夕阳仿佛发现她的激动,连忙将最后一缕余晖送到她瞳孔深处。
“要走了吗?”穆玥想起身,然而坐得太久,腿麻麻的,无奈之下,她只好将腿从屁股底下□□,等待麻劲过去。
秦旎点头,轻声应了声。
“只有我们吗?”穆玥惊讶地指指自己,又指向秦旎。
这就,二人世界啦?
“还有云峰主。”
穆玥脑海中立马蹦出碧绿精翠,比宝石要亮眼的丝线。
若是那丝线不久前没有绑在她身上,或许她会更加欢迎这位云峰主。
穆玥小声道:“所以,就我们三个嘛?”
她看着其他人都是十好几个人来着呢。
“看来师姐很厉害!”她眼睛亮晶晶的,崇拜地望着秦旎。
秦旎怔住,连忙移开眼。
“不,渝州有李长老。”比起剑修,虽然丹修攻击力差,但李长老仍是金丹期修士。
何况此次随她们一同去的,还有鹤峰峰主云如雨。
她刚想罢,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鹤鸣,一只巨大的仙鹤载着青袍女子悠悠飞过。
那女子外袍宽大,黑发如瀑,露出的皮肤苍白,她生性沉默,目光轻飘飘毫无落点,并未理会穆玥秦旎,独自驾鹤飞入云海。
仙鹤翅膀轻轻挥动,眨眼间已飞至地平线。
“唔!”
穆玥惊讶的瞪大眼,牵住秦旎的下摆拽拽,“师姐,我们也坐仙鹤吗?”
不,只有你。
秦旎摇头,手指握住腰间玉佩,不多时,伴随嘹亮鹤鸣,又一只仙鹤飞来。
这只仙鹤比穆玥记忆中的大,身姿矫健,白羽似雪,黑羽胜夜,悠然降落在秦旎身边。
白衣仙子依鹤而立,手抚鹤颈,仙姿卓然。
抱着测灵石的穆玥忽然松开一只手,抬起来摸摸自己的头。
嗯,看起来,当只仙鹤也不错。
她轻笑。
“时间不早了,走吧。”秦旎冷清目光看向穆玥。
穆玥“嘿嘿”一笑,动动脚尖,抱着测灵石站起身。通人性的仙鹤矮下身子,等待这位戴着破斗笠的少女。
“嗯……”
穆玥想了想,让测灵石靠在鹤身上,随即往矮下身子的仙鹤身上一趴,一只手紧紧抓着它的身体,另一只手按着测灵石。
她撅着屁股,抬起腿,用不会骑马的人上马的姿势爬鹤。
只是鹤羽柔软顺滑,她的脚尖刚够到仙鹤背部,呲溜溜滑下来。
勾上去,滑下来,勾上去,滑下来,勾——穆玥放下腿,换了一条腿勾。
站在她身后看着穆玥扑腾的秦旎:……
她上前一步,本想托住穆玥的膝弯,然而某人这次扑腾得很认真,她本应落在穆玥膝弯的手,莫名变成某个肉嘟嘟软乎乎的地方。
秦旎尚未反应过来,手微微用力,将人托到仙鹤背部。
“嘶——”
穆玥捂着屁股,身子埋在鹤背上,脸微红。
而鹤旁,刚反映自己摸到哪里的秦旎瞳孔一缩,面纱下唇抿起,被衣袖盖住的手掌悄悄放到背后。
“抱歉。”她低声道。
“……哎呀,师姐是想帮我啦。”穆玥趴着,瓮声瓮气地说话,“而且是得那啥一下,就,验验货。”
“?”
被夜色挡住脸色的秦旎茫然地看着她。
“……哈哈哈,我开玩笑啦,师姐不要放在心上!”穆玥对着秦旎招手,“快来呀师姐,我给你留了位置!”
这时,等待许久失去耐心的仙鹤展翅,对着秦旎叫了声,扇着翅膀起飞。
穆玥连忙抓紧仙鹤背部的羽毛,看着越来越远的穆玥,连忙抬起头。
把师姐落下了!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太阳整个没入地平线,黑暗降临世间。
遥远的山峰中,耀眼银光闪过,一道明显的光芒刺破黑暗,追逐仙鹤而来。
穆玥眼中,那道光芒越来越近,直至眼前。
秦旎站在银剑上,白衣在风中飘动,飘然若仙。
青纱裹住面庞,随风摆动,勾勒白衣仙子姣好面庞弧线。
仙鹤上,一手搂着仙鹤脖子一手抱着测灵石的穆玥还要不时看看秦师姐,忙得不可开交。
秦旎:“……”
“给我。”
她指指测灵石。
这块留着穆玥十根指印的测灵石终究落在她手里,有生之年,能看到用测灵石做武器的人,真是大开眼界。
“太重了师姐!我怕你拿不动!”穆玥大声喊道。
秦旎没有说话,御剑靠近穆玥,指尖按在测灵石上,白光一闪,测灵石顿时消失在空气中。
“哇哦!”
加入修真界第二天,没见识的穆玥长见识了!
她看了眼秦旎手指,她小指带着朴素银戒,是修真界必备的储物戒。
穆玥舔舔唇,嘿嘿笑道:“师姐,你可不可以把我也装起来啊?”
“……不可。”秦旎冷静回答,“不可装活物。”
太不先进了。
穆玥失望摇头,“那师姐,要是我睡着了,从仙鹤背上掉下去,你能接住我吗?”
她悄咪咪往下瞧了眼,云层厚重,偶尔路过无云之地,可见大地山脉起伏,森林茂密,不时看到城镇火烛明亮,烟雾徐徐上升。
对于没有任何防护的穆玥来说,这也太刺激了。
刺激得人都困了。
“唉,我要是能被师姐装起来带着走就好了,这样,就不用了劳烦师姐捡我了!”
穆玥说完,在夜色的空中打了个颤,阖上眼。
看着她明明害怕发抖竟然闭眼睡觉的秦旎:“……”
她无言以对,只是不时望向穆玥,生怕新入门弟子一不小心,当真从仙鹤身上摔下,以免修真界传出天机门弟子坠鹤而亡的传闻。
夜色深沉,大江缓缓流淌,逐浪城在夜色中安眠。
逐浪城,最繁华街道,占地宽阔的院子,一道剑影落在花园中。
为首的人并未遮挡面貌,或许他觉得在此处并不需要遮掩,大大方方走到假山旁,拧动安置在假山中的烛台。
假山中顿时打开一道门,来人快速进入。
空间微微波动,周遭一切安静,仿佛无事发生。
“你来了。”喑哑的声音缓缓道。
“尊者!”
吴舟跪在地上,声音满含热情和激动,“一切按照您的计划进行,虽然中间出了些小差错,不过不用担心!天机门因您的布置,现防备空虚,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啊!”
“呵……小差错?”喑哑声音陡然激烈,烛火照在墙上,两道扭曲人影映在墙上,其中一道烟影捏住男人脖颈,恨恨提起。
“我千辛万苦培养的魔种!我耗费千年,杀了上万人培育的魔种!去哪里了!为什么消失了!”
“它本能吞噬逐浪城外血肉,积累怨气!在吞噬至少一名金丹期修士,修补我的金丹!为何它还未生长,就消失了!”
“啊——”
满含愤恨的声音在地下回荡,犹如盘桓在潮湿洞穴中的恶兽,不满的怒吼。
“嗬……嗬……尊者!”
吴舟艰难地提起手臂,想要阻止黑烟,要是黑烟不停下他的动作,他的脖子就要被掐断!
“我……不是我……”
吴舟眼底红光一闪而逝,他逐渐扭曲的头颅忽然回正,在黑烟中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当然不是你。”吴舟脸上,血色眸子张开,咧开嘴,露出狰狞笑容,喑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就像有人将他的魂魄揪出来,将自己的放进去般。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你哪有那个胆子!”读取他记忆的黑烟“嗖”飞离他的身体,用满足的声音鼓励道,“若不是你将吴槐的灵根献给我,我如何能恢复如今的能力!”
掐着脖子躺在地上的吴舟艰难一笑,只是不等他笑意完整出现在脸上,黑烟声音陡然一变。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我现在只有筑基期!我要吞噬金丹修士灵根!唯有这般,方能修补我的金丹!”喑哑声音充斥在地下,黑烟在烛火中蒸腾,扭曲。
“只要我修补好金丹,再吞噬天机门那些人的灵根,足以让我冲破元婴,到时候,这逐浪城,天机门!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到时,莫说天机门峰主,你便是想要天机门,又如何!”
吴舟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他谦卑地跪在地上,恭维道:“是!尊者愿望必然能实现!您神机妙算,天机门测灵的其他九城都遭受攻击,渝州还有您的魔种,云如雨已经前往渝州了,只要吞掉她的金丹,逐浪城再没有能阻止您!”
他崇敬的赞美道,眼前仿佛已经看到程习一,师昭等人跪在他脚下求饶的场景。
尤其是那个可恶的,冷硬如石!自以为是,眼睛长在头顶,从不将她放在眼底的天机门掌门亲传弟子——秦旎!
呵!
清冷无双?孤高自持?
等他从尊者手中学到吞噬大法,助尊者拿下天机门,他要扯下青崖仙子的面纱,看看那底下,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
区区一个女人,凭什么不将他看在眼底,不过是比她早几年踏入筑基罢了!
他放声冷笑,笑了半天,忽然发现地下只有自己笑声回荡。
他笑声一滞,不安地看向黑烟,“尊者?”
烛光中,黑烟突然冒出两颗血红眼珠,血淋淋的眼睛紧紧盯着吴舟。
“你说什么?”黑烟猛然升起,发出嘶哑的诘问,“渝州?魔种?”
吴舟茫然抬头,紧张道:“是……魔种!天机门执法堂弟子的急令中是这么说的。尊者,难道那不是您的魔种吗?”
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是!
他花费千年,屠尽百城,方才培育一颗魔种,为了催生魔种,他甚至对魔界中人下手,不料被反杀,境界跌破。魔界之人锱铢必较,阴险毒辣,在跌至金丹后,他们仍然没有放过他,追杀他至天涯海角,直至捏碎他的金丹。
好在他早些年,曾藏起一本可以吞噬他人灵根助长修为的功法,这些年来若不是依靠这本吞噬大法,他怎么能活到现在!
他将魔种种在体内,在吴舟给他贡献近十个资质尚好的凡人灵根后,他终于回到筑基期。
这些年他胃口越来越大,甚至将目标放在天机门身上。
天机门,多少个金丹筑基,若是将他们全吃了……
黑烟咽下口水,将自己宝贵的魔种交给被他吞噬灵根犹然不知的吴槐身上,若不是看在他是吴舟侄子份上,这一身血肉已然成为他的养料。
但是!
他宝贵的魔种,虽然不及真正魔种万分之一,竟然还未成长,他的计划刚洒下诱饵,魔种竟然碎了!
碎的毫无声息!
灰飞烟灭!
“啊——”想到此,黑烟勃然大怒,在地下室冲来撞去,最终化为干瘪的老人,愤恨地站在吴舟面前,“渝州的魔种不是我的手笔!这天下,怎会有第二颗魔种!”
“不,不对,难道是魔界的人追来了?”干瘪老人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神经质的走来走去。
“可若是真正的魔种,早就将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怎么会留人性命,还能让人传信?”
干瘪老人猛地抓过吴舟衣领,眼里恶意汹涌,杀气酝酿,嘶哑嗓音贴着吴舟的耳朵飘进他耳中,“先告诉我,我的魔种,是怎么消失的?”
“究竟是谁!伤害我的宝贝!”
“嘶……!”
穆玥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坐起身。
白色的衣袍从她上身坠落,堆积在她腿部。
嗯,衣服?
穆玥抓住衣衫,手中布料柔软,带着清浅香气,像皑皑冰原中,盛开的梅花林,满园清香,压在雪下。
穆玥眨眨眼睛,下意识抬眸望去,她正躺在山中巨石上,身边站着两只仙鹤,一大一小,亲密贴在一起,并不理会她。
“看到我师姐了吗?”
穆玥随口问道。
仙鹤黑色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向旁边。
穆玥的眼睛跟着转过去,只是当她看清周围一切时,眼睛不受控制睁大。
黑色,漫天黑色。
黑云压城城欲摧。
黑沉且重的云压在古朴大气的城上方,闪电在云中翻滚奔腾,却听不到轰鸣雷声。
黑云之下,巨大的魔团滚滚旋转,像一个巨大的碗,扣在城市中,黑色魔气呼啸而来,在城市上方耀武耀威,洋洋得意。
“这是……?”
魔种!
穆玥浑身汗毛炸起,眼因为震惊瞪得圆圆的。
比起逐浪城的魔种,这个可大多了!
对比之下,简直就是大山和家门口的小土堆,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是吧……”穆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手掌细细白白,看上去弱唧唧。
所以,我要怎么用这只爪子,捏爆这个比我人都大的魔种呢?
穆玥冷静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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