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可能想不起卫骋与皇后的渊源,杨尚仪却记得很清楚。

    卫骋是慧太妃所出,而慧太妃是皇后的姑母。

    先帝在世时最宠爱慧太妃,曾有传言说若非慧太妃多年无子,慈宁宫里住着的谁还不一定是谁呢。

    谁都没想到,在先帝薨逝那年,年过四十的慧太妃居然老蚌遗珠生下个皇子来。

    到底年纪大了,又遭逢九王之乱,慧太妃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留下嗷嗷待哺的十二皇子追随先帝去了。

    太后恨极了慧太妃,不想管十二皇子,便把十二皇子丢给皇后抚养。

    那时候九王之乱刚刚平息,皇后在兵荒马乱中滑了胎,伤到母宫,太医说再难生养,皇后便把母爱都倾注到了与她尚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十二皇子身上。

    为了掩人耳目,皇后一并收养了刘太嫔所出,同为遗腹子的十一皇子,对十一皇子比十二皇子还要周到。

    皇后从此虽无所出,却也博得贤名,连皇帝见了也要称一声“贤后”。

    皇后贤名,举世皆知,自然不会有人把后宫里那些胎死腹中或落地夭折的婴孩,与贤德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皇后每每为皇帝无子嗣垂泪,说自己不贤,皇帝总要柔声安慰几句,私下把原因归结到九王之乱杀戮重罪孽深,说是老天在惩罚他。

    帝后夫妇一体,恩爱更胜往昔。

    两个遗腹子也在皇后的细心呵护下长成了谦谦君子,皇帝虽然忌惮两个弟弟,可耐不住皇后的枕边风,还是在两人十岁时分别册封了亲王,允许在京城开牙建府。

    作为交换,皇后对皇帝也极为大方,选秀从每三年缩短为每年,后宫一时间美女如云,却没生出一个皇子来。

    杨尚仪却知道,那些死去婴孩儿的尸体可以填满整片太液池,他们都将成为礼亲王继位的垫脚石。

    皇后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礼亲王身上,可礼亲王偏偏随了慧太妃性格绵软,心地纯善,莫说跟卫持争,便是连卫骏也争不过。

    所以皇帝病重,议储之声愈演愈烈,却从来没人提到过礼亲王卫骋。

    皇后肯定还没出手,也许是为了韬光养晦,也会是为了坐收渔利,总之皇后不会让什么也不懂的礼亲王在这时候冲到人前。

    到底是谁把皇后的心尖尖跟混世魔王卫持绑在了一起?

    后来听素心描述当时的情形,礼亲王好像是自愿的。

    “礼亲王不是只跟在仁亲王身边吗,怎么忽然帮起安国公世子来了?”杨尚仪问。

    素心地嘻嘻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呗!听说昨天礼亲王在宫学堂摔了砚,第二天安国公世子便把盘龙砚换给了他。若换成我,我也跟着安国公世子,不过受点闲气,再也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是了,皇后韬光养晦太过,搞得两个亲王府一穷二白,在宫学里跟个破落户似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礼亲王并非那种见钱眼开之人,安国公世子也从来没把礼亲王瞧在眼里,之前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怎么忽然就走到一起了呢?

    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杨尚仪才展开的眉心再次拧紧。

    素心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说起有关的传闻:“听说在宫门口安国公世子把盘龙砚给了薛赞善,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盘龙砚就出现在礼亲王的书案上了。”

    最后她评价道:“劫富济贫,奴婢觉得薛赞善是个好人。”

    杨尚仪:“……”劫富济贫是这么用的?

    杨尚仪气笑了,重新把目光锁定在薛宝儿身上,吩咐素心:“你去查一查,薛赞善入宫的保荐人是谁?”

    薛宝儿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令她卷入到无比凶险的皇位之争,放学以后她便回了住处,打算给薛蟠写封信,求他想办法寻一方绝世好砚送给卫持作为补偿。

    下午在安宁郡主练字时,她特意仔细瞧了瞧放在卫骋书案上的那只砚,玉般质地,古朴优雅,砚上还雕了一个龙头,龙的眼睛用名贵宝石镶嵌。

    看一眼就觉得很贵。

    凭那块摔成八瓣的宋砚,恐怕连镶嵌在龙眼上的宝石也换不来。

    她从不占别人便宜,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不肯吃亏的。

    薛宝儿正头痛如何落笔,才能越过卫骋这一节,让薛蟠相信卫持帮了她大忙。

    这时候伺候她的小宫女忽然跑进来说:“尚仪局的接引女官来了!”

    紧接着屋外哀嚎一片,薛宝儿只得随着队伍来到尚仪局。

    杨尚仪照常是一副棺材脸,脸色比平时白,嘴唇更白,在满室灯烛照耀下显得越发死气沉沉。

    所有人都不由心神一凛,不管是听规矩的还是示范的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行差踏错被留堂。

    在学规矩的日子里,每天都有留下补习的,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的倒霉蛋是薛宝儿。

    薛宝儿进宫学晚,来尚仪局学规矩也比别人晚,所以她每次都学得很认真,示范没出过一次差错,被留堂还是第一次。

    她感觉自己今天发挥正常,按理说不至于的。

    等众人都走了,杨尚仪并没急着教她规矩,而是遣散下人,亲自向她道了谢。

    薛宝儿有点懵:“尚仪为何谢下官?”

    这时杨尚仪脸上才有了点笑模样:“托赞善的福,今日午后内务府把设在尚仪局的冰室搬走了。”

    薛宝儿一脸惊喜:“真的吗?”

    杨尚仪的寒疾肯定与那间冰室有直接关系,不然怎么冰室才搬走,寒疾就缓解许多。

    照现在的进度,她应该不会错过忠顺王府的赏菊宴。

    天高云淡,草碧菊黄,少男少女聚在一起,一个转身,一个回眸,都能可能擦除爱情的火花。

    从前她只在童话世界混过,只知道俊男爱美女,王子爱公主,似卫骋这般谦谦君子会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呢?

    唔,应该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吧。

    薛宝儿感觉老天都在帮她,在赏菊宴前夕被杨尚仪留堂恶补宫规,就算有点揠苗助长的嫌疑,也勉强算是半个大家闺秀了。

    光学规矩还不行,杨尚仪浸淫后宫这么多年,肯定知道那些后宫争宠的嫔妃是怎样吸引皇帝目光的,比如行礼时有没有什么别致的姿势,走路如何走出风摆柳的柔美……

    想着想着,薛宝儿羞红了脸,偷笑时还不忘用手帕掩唇,笑不露齿。

    杨尚仪:“……”

    杨尚仪僵硬点头,仔细观察着薛宝儿脸上的表情,试探道:“听说是安国公世子出面与内务府交涉的结果。”

    听说是吃鱼怪帮的忙,薛宝儿再次认定吃鱼怪是个好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还有一副除暴安良的侠义心肠。

    当时她就随口一说,还没来得及求他,他就随手把事给办了。

    他不但能压制她身上残留的小美人鱼的特质,还能帮她达成心愿,几乎有求必应。

    卫持的形象在薛宝儿心中越发伟岸起来,薛宝儿决定暂时忘了他是吃鱼怪的事实,单方面把他当朋友看待。

    见杨尚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薛宝儿感觉有点不自在,忙收敛心神实话实说:“那尚仪该谢安国公世子才对。下官不过把尚仪的处境说与安宁郡主知晓,当时世子正巧也在旁边。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下官并没做什么。”

    她的确什么也没做,要不是杨尚仪告诉她,她都不知道中午发生了什么。

    真的只是巧合吗?

    正赶上混世魔王大发善心?

    若当真如此,卫持去内务府为何要拉上礼亲王做挡箭牌?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不成?

    从前的疑问尚未解开,脑中又浮现出新的疑问,杨尚仪看定了薛宝儿的眼睛,又道:“纵然是安国公世子出面,那也得有人提醒才是,还是要谢过薛赞善的。”

    不等薛宝儿气,杨尚仪继续道:“我还听说,前去内务府说项的,除了安国公世子,还有礼亲王。莫非薛赞善说与安宁郡主知晓的时候,礼亲王正巧也在旁边?”

    啊?卫骋也去了吗?

    薛宝儿记得午休时卫骋跑去找卫骏,可卫骏并没有等他,失魂落魄之下还是被卫持给圈走的。

    整件事看下来,卫持不但侠义心肠,居然还是个暖心小天使。

    薛宝儿不明白就这么点小事,对卫持来说举手之劳,杨尚仪为什么揪着不放引出这么多问题来。

    她还有好多“规矩”要向杨尚仪请教,真的没时间跟着东拉西扯这些有的没的,便敷衍道:“下官记得礼亲王是和安国公世子一起走出宫学堂的,想来应该是一起用的午膳,闲来无事便一起去了内务府?”

    逻辑上没毛病。

    杨尚仪负责教习宫规,可谓阅人无数,薛宝儿掩饰得再好还是让她看出了敷衍的意思。

    问到关键处就开始敷衍,薛宝儿越是敷衍,杨尚仪越觉得这个小姑娘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单纯。

    她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

    她到底是卫持的人,还是皇后派来试探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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