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狭窄,几步便走到了,小姑娘在距离他半步远的地方站定,端端正正给他行了一个福礼:“多谢世子爷这段时间的照拂。早想当面谢过,只是男女有别,一直没有机会。”
卫持愣住。
谢他?
谢他什么?
谢他第一日进宫就闯了祸连累她到御书房受审差点小命不保,还是谢他连累她被人泼了一身菜汤险些被杨尚仪打板子,又或是谢他一时兴起把她弄进宫学,卷入与他有关的无妄之灾,先是被卫骏那厮觊觎,而后被人跟踪,命悬一线?
这小丫头是真不知道,还是天生的不记仇啊,被他害得这样惨,只受了一点小恩小惠就跑来谢他。
小门小户就是没见过世面!
话虽这样说,卫持心里却酸酸涩涩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你不怕我?”薛宝儿的举动让他很无语,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薛宝儿想也不想地摇头:“世子爷帮了我这么多,我谢你还来不及,怕你做什么?”
说完怕他不信似的,迈步走到罗汉床边,也坐了下来。
卫持:“……”床好像有点小。
薛宝儿才坐下,卫持却弹了起来,干咳一声后,决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你为何要学那些有的没的?”
薛宝儿立刻明白了那些有的没的,是指她央求杨尚仪教的那些婀娜步态和玲珑姿势。
可她没办法解释。
总不能说她其实是一条鱼,急于得到王子的爱变成人,找来找去勉强选中卫骋,她学这些就是为了勾引他,让他爱上她,吻她,然后撩完就跑吧!
小美人鱼的故事在童话世界里是个无比凄美的爱情故事,可硬按到中国古代的成人世界,那就是人鱼精蛊惑男子未遂的聊斋啊!
也太吓人了!
可卫持太聪明,敷衍是敷衍不过去的,理由必须合情合理。
薛宝儿脸上故作难为情,心里急开了锅,瞬间排除了好几个牵强的理由。
卫持瞧着薛宝儿瓷白的小脸憋得通红,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他想的跟杨尚仪当初的猜想差不多。
薛家送女入宫,不可能没有一丁点攀附权贵的心思,薛宝儿小小年纪便要背负全家甚至全族人的希望。
即便生得国色天香,受门第所累,若想攀龙附凤,大多只能委身为妾,以色侍人。
小瓷娃娃过了年才十岁,薛家也太着急了些,卫持心里那种难言的酸涩转眼变成了浓浓的苦。
她跟他一样,都是家族的棋子。
他并非安国公的长子,只因皇帝偏爱便被立为世子,大哥虽然没说什么,却逐渐与他生分起来。
其他兄弟也是一样,只有老七叫他四哥,其他人都称他为世子,对他毕恭毕敬。
所以他从小没有父母兄弟,朋友走的走死的死,换来安国公府圣宠越盛,德宁长公主权倾一时。
既然大家都是棋子,又何苦彼此为难呢?
正想抛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薛宝儿忽然开了口,她理直气壮道:“好容易进宫一趟,能学的自然都要学学,技多不压身嘛!”
大有贼不走空的意思。
卫持:“……”
好吧,不想说就别说了。
几个话题都没选好,卫持索性闭了嘴,琢磨着跟踪的人应该走远了,他也该送薛宝儿回去。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卫持说。
半天不见小瓷娃娃起身,好像被谁施了定身术似的,一双漂亮的水杏眼却骨碌碌地转着,明显心里有事。
卫持也不打算猜了,直接问:“还有事?”
薛宝儿好像被吓到了,“啊”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来,犹犹豫豫的:“是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卫持垂眼看她:“你不信我?”
薛宝儿这回倒没犹豫:“我把你当朋友,我当然信你。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恐怕会有危险,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我脑袋笨,经历的也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而且我有预感,今晚有人跟踪多半与这件事有关,你可能误打误撞还是被牵扯进来了。”
我把你当朋友……
薛宝儿后面说了些什么,卫持根本没听见,耳朵好像被这句话给堵上了似的。
“再说一遍,你把我当什么?”等了好半天薛宝儿的樱桃小嘴才终于不动了,卫持在一片嗡嗡声里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急,很冷,不带一点感情。
薛宝儿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她把卫持当朋友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就显得有点可笑。
毕竟他们地位太过悬殊。
其实交朋友也讲究门当户对,至少要在一个圈层。
若高位者把低位者当朋友,那是抬举,反过来,便是不知好歹了。
薛宝儿闹个大红脸,半天没吱声。
卫持缓缓回神,冷漠地吓唬她:“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朋友都死了。做我的朋友,很危险。”
谁知薛宝儿却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漂亮地杏眼里闪着光:“那可太好了!成为你的朋友很危险,知道了我知道的事也很危险,都是要死人的,扯平了!”
卫持:“……”
一个闺阁里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危险事,芝麻绿豆大的事让她们百无聊赖的脑子一想都能被无限放大。
其实卫持对薛宝儿口中那件危险事一点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把他当朋友。
也许她并不知道他的那些朋友都经历过什么,他刚想给她讲个恐怖故事,薛宝儿却抢先开了口:“我今日被留堂并不是因为没学好规矩,而是杨尚仪想托我给某人带话。作为交换,她教我一些有的没的。”
她借用卫持的措辞把这段一笔带过,继续说重点:“直到你闯进来,她也没说要带话给谁,临走前却凑在我耳边说,说……”
薛宝儿下意识朝四周望了望,想起身在密室,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小心皇后!”
小心皇后?
听起来确实有点严重,不过卫持知道一点杨尚仪与皇后的昔年恩怨,想了想,并不以为然:“杨尚仪曾是皇后的陪嫁侍女,深得皇后信任,从一个小小宫女变成了执掌宫仪的从五品女官。官当大了,心也大了,她不止一次忤逆皇后,皇后虽顾念旧情不与她一般见识,却也不再重用她。”
薛宝儿把他当朋友,卫持也不愿意她两眼一抹黑地被有心人利用了,只好耐着性子给她解释:“这么多年,杨尚仪难免心生怨怼,她身在后宫不敢直接造谣诋毁皇后,却可以找个替罪羊帮她将谣言散播出去。”
卫持看向薛宝儿,挑眉:“而你,家世单薄,族中无人在朝为官,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最好拿捏。”
言下之意,她就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
卫持还没说完,薛宝儿瓷白的小脸已然惨白,额上冒出细汗来,卫持怕吓到她,适时住了口。
薛宝儿满头大汗地回忆着与杨尚仪相处的点点滴滴,总感觉她不像是卫持说的那种人:“我看杨尚仪有了些年纪,想来她与皇后之间的龃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吧?此前可有诋毁皇后的谣言传出?”
卫持摇头,那倒没有。
“宫学择选赞善陪侍也不是今年才有,听说往年的择选标准还要低些,不然我也不能在备选名单上了。”
薛宝儿的声音起初还有些颤,说到后来越发沉着冷静:“皇后娘娘御下有方,后宫规矩森严,可内务府为什么敢把冰室堂而皇之地放在尚仪局?而执掌宫规礼仪的杨尚仪却能隐忍这么多年,即便因此染上寒症也一声不吭?”
杨尚仪执掌宫仪,每年教习过的女官、宫女不知凡几,想找个替罪羊传出点语焉不详的谣言可太容易了,何必隐忍这么多年,忍受这么多痛苦。
卫持想起那日太医过来对他说,杨尚仪已病入膏肓,现在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真想给某人示警。
可她为什么偏偏选了薛宝儿呢?
除了家世单薄,年纪小又初来乍到,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想示警的那个人认识薛宝儿,还很信任她。
这样一想,人选范围立刻缩小了。
正因为薛宝儿初来乍到,她在皇宫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只有在慈宁宫当差的贾家姑娘、宫学里同为赞善的王家姑娘、安宁和他自己。
薛宝儿正好也想到了这一层,脑子里忽然闪过御书房里皇后投来的冷冷一瞥和那种不达眼底的笑,以及贾元春给她八卦过的两个妙龄宫女惨死在安国公府的事。
今日卫持让内务府挪走冰室帮了杨尚仪的忙,杨尚仪会不会以这种提醒的方式来报答卫持呢?
非常有可能!
杨尚仪曾是皇后的心腹,自然知道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会不会也有关于卫持的呢?
所以卫持误打误撞帮了杨尚仪,让皇后心生忌惮,才有了今夜的跟踪。
想通这一层,仿佛所有疑问都找到了答案。
事情果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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