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持续时间不长,却足够惨烈,厚厚的灰尘里躺着上百具尸体,血液很快就被吸收得干干净净,杀戮之气因此减少了几分,众多尸体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运来就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雕像。

    慕行秋刚从地洞里走出来,“魔王”的呼叫声就停止,数百只相貌各异的妖族齐齐盯着他,其中甚至包括那十只守门的巨大兽妖,他们本应是冰城的士兵,却莫名其妙地参加了反对冰城的暴乱。

    与妖族接触得越多,慕行秋越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群体,思维方式与道士、与人类都截然不同,就像是一群没头没脑的野兽,刚刚疯狂地撕碎一只猎物,就张着血盆大口跑来向主人摇尾献媚,好像满地尸体和脸上的凶相都是自己的功绩。

    羽王和他的几名兄弟站在最前排,深吸一口气,正要带头再喊出“魔王”,慕行秋伸手指向他,将那两个字拦住。

    “我是道士,是冰城的客人。”慕行秋开口了,并没有因为群妖的崇敬而头脑发热,他知道这样的崇敬来得容易去得也快,何况出自妖族的崇敬更不可信,“如果这里有魔王,肯定不会是我,只会是我的敌人。”

    群妖无声,少数兽妖脸上露出像是失望的表情,大多数妖族仍然保持着平静,似乎还在盼望着会有转折。

    慕行秋知道自己没有完全说服这些妖族,但这样就够了,他不想介入得太深,最后瞧了一眼羽王,转身回到洞里。

    殷不沉站在台阶下面,满脸的失望,“你真不当魔王啊?反正你都给一群魔侵道士当首领了,何必在意再多一群妖族呢?这可是……天赐良机。没准你真能像巨妖王一样统领整个妖族,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庞山宗师也没有这么威风。我可以继续替你研究新妖术……”

    慕行秋没理他,继续前行,跳蚤走过来,低头在他肩上轻轻地蹭了两下,表示亲昵,也表示赞赏。

    慕行秋坐在床边,与椅子上的裴子函平视,“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次行动早已策划妥当。与你并无关系,既然你来了,就当作是送你的礼物。”裴子函并没有失望,他的声音和面容也表现不出失望或是其它任何一种感情,他只是倒在椅子上,像是一具会发声的尸体,“你接不接受都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自己在妖族中的地位就行了。”

    “我不关心自己在妖族当中的地位,倒是你。就凭这几百只妖就想进攻冰城?”

    裴子函沉默了一会,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妖族充满了恐惧,从上到下。从已经死去的巨妖王到刚刚出生的小妖,心中都充满了恐惧。”

    殷不沉小声插口道:“我没有恐惧,起码小时候没有,那时候我挺快乐的。整个南海都是我的后花院……”

    仍然没人搭理他,裴子函只对慕行秋说话,“在妖族中间待得越久。我越能感受到这种恐惧。他们害怕道士、害怕其他部族、害怕各种各样的怪物,最害怕的是魔族,所有这一切都能将他们轻易杀死。他们尽一切力量让自己长得凶恶可怕,相互间冷酷无情地杀戮,这样当死亡降临时,他们就不会太害怕了。”

    “我有一颗妖心,因为我跟他们一样,对整个世界都感到恐惧,从前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庞山圈养的牛羊,道士们让我自由地吃草、喝水,目光却一直盯着我,暗暗掂量我的肥瘦。我曾经试过用刀剑和法术斩断我的尾巴,可我做不到。”

    慕行秋能理解裴子函的感受,他曾经遭受过同样的猜疑,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背叛道统,“庞山道士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很清楚。非妖道士不是只有你一个,你们的待遇不比其他道士更差。”

    “嗯,我曾经查看过许多书籍,几万年前就有非妖成为道士,甚至有一位升到了服月芒境界。问题不在道统或是庞山,是我自己,恐惧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消除,‘我是妖’这个念头已经在我脑子里扎根,我必须证明它。”

    慕行秋明白裴子函想说什么,“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魔。魔种生道根也好,在我体内造出任何东西也罢,我仍然是我,我出生在野林镇,从小放马,后来加入庞山、又退出庞山,仅此而已。”

    裴子函发出沙哑的笑声,“你令人敬佩,还在镜湖村迎宾馆舍的时候,我就敬佩你,那时候只要你一招手,我就会心甘情愿地当你的追随者,可你不需要。就是现在,你也不需要。”

    慕行秋盯着裴子函,他当然不需要追随者,尤其是一名先是背叛庞山、后来对巨妖王也没有忠诚到底的非妖。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慕行秋站起身,“你想让道统怀疑我,然后我就会跟你一样,怀着恐惧寻找新‘身份’。”

    “道统早就怀疑你了,只是你立下的功劳太大,在低等道士当中的威望太高,他们才没有立刻动手。我只是让道统的怀疑再加深一点,慕行秋,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独特的修行道路,你若失败,反而是件好事,可你越来越成功,成为道统的大麻烦。道统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你的存在将会破坏道统几万年的规则。”

    裴子函说的话太多了,额头青筋毕露,脸颊上的伤口渗出了血滴。

    慕行秋微笑一下,转身向外面走去,跳蚤立刻跑在前面,用头上的双角顶开木门。

    殷不沉惊讶地说:“这就走了,咱们不住在这了?我刚才看过了,其它地洞好像都没这里干净……”

    数百只妖族还聚在洞外,但是不再齐声高呼“魔王”,脸上也没有了期待的神情,羽王已经带领飞妖升到空中,这时正在对群妖讲话,“冰城和狼原是群妖之地最安全的地方,它们属于整个妖族,应该对所有妖开放!万子圣母被控制了。兰冰壶根本不是妖族,异史君也是假的。咱们攻进去,解救圣母,夺回冰城!”

    群妖刚刚被浇灭的热情又高涨起来,甚至没有妖族问一句:道统都没办法通过的毒气云雾,他们该如何应对。

    慕行秋从群妖队伍面前走过,直奔远处的毒雾,殷不沉虽不情愿,还是紧紧跟在后面。

    羽王擅长跟妖族打交道,声音越来越激昂。群妖的回应声也越来越响亮,过了一会,声音消退,殷不沉回头望了一眼,“嘿,这群妖还真是执着,竟然跟过来了,收下他们其实也有好处……”

    慕行秋纵身跃到跳蚤的背上,跳蚤迈开四蹄向前跑去。殷不沉急忙飞起跟随,十几步之后就落到了地面上,觉得心慌气闷,咳了几下才缓过来。再次回头望去,发现连羽王等飞妖也落在地上步行。

    毒气越来越重,已经影响到了施法,只凭一小根沾血的骨头无法阻挡毒气的侵入。

    慕行秋也察觉到了。又召出几件法器,自己屏住了呼吸,凭借泥丸宫里的强大内丹。他能坚持大概一个时辰,如果频繁施法的话,时间会大为缩短。

    跳蚤也屏住呼吸,跑得仍然很快,但是不能飞行了。

    前方是一大片湖泊,隆冬季节里仍然热气腾腾,都是水下的洞穴喷出的白气,岸上也有不少洞孔,此起彼伏地喷射,周围没有半粒雪,地面却跟雪面一样洁白,像是成片的盐碱。

    跳蚤止步,对那一股股喷射出来的气体非常厌恶,四蹄乱踩,后退数步,不愿踏上那片盐碱似的白地。

    慕行秋跳到地面,抱着跳蚤的脖子,轻声对它说:“留下足够跑回安全地方的力量,我会跟你一块后退。”

    跳蚤点下头,安静下来。

    慕行秋的天目只能看到三四里远,只有湖泊,根本望不见陆地。

    殷不沉停在了百步之外,再不敢往前走了,双颊鼓起,也在憋气。羽王等妖族也赶到了,他们好像有其它办法忍受毒气,一直跑到白地边缘,与慕行秋保持着一定距离。

    曾经守卫弯骨峡入口的长袍半妖被扔进了布满毒洞的白地里,还在空中他就发出了惨叫,落地之后马上往回跑,“我不是圣母之子,没办法……”

    一处平静的孔洞突然喷出一股十几丈高的白气,遮住了长袍半妖的声音与身影,片刻之后,当白气散去,半妖只剩下一副骨架,直立了一会砰然倒下,摔成了碎块,用不了久,就会成为满地白色沙粒的一部分。

    羽王带领的妖族沉默了,他们的斗志就跟这里的洞穴喷射白气一样,说来就来,就消失就消失。

    慕行秋发出了低沉的吼声,这不是五行法术,而是念心锻骨拳当中的狮吼之法,声音逐渐提高,不能立刻传遍远近,但是更加持久,几乎不受毒气的影响。

    一刻钟之后,吼声已经非常响亮,群妖色变,将目光都转向了慕行秋,敬畏之情更加明显。

    吼声像是一只乘风破浪的小船,冲过重重毒气,缓缓驶向看不见的对岸。

    又是一刻钟之后,对岸终于做出回应,传来清脆的笛声,在乌云蔽日般的吼声中仍如阳光一样清晰。

    慕行秋停止吼声,笛声随后也停止。

    湖泊上的褐色毒气慢慢散开,露出一条宽四五丈的通道,然后一条真正的小船驶了过来。船本身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在船头竖着一根柱子,穿刺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妖族,这就是圣母之子,用来献给毒气与湖泊的祭品。

    小船顶多承载四五人,那些大个的兽妖,一只脚就能将它踩翻。

    群妖都看着慕行秋,谁也不敢抢先。

    小船靠岸,它与慕行秋之间的洞穴都停止了喷射。

    慕行秋与跳蚤走上船,他望着羽王等妖族,没有发出邀请,远处的殷不沉急得上蹿下跳,就是不敢跑过来。

    小船离岸,岸上的群妖露出失望至极的神情,毒气通道渐渐关闭,他们再没有机会了。

    就在这时,一只拳头大小的光球从远处极速飞来,在通道关闭前的最后一刹那来到船上,停在慕行秋面前,似乎与在他对视,片刻之后,光球钻进跳蚤的一只角内,消失不见。

    这是高等道士才能发出的法术,只有慕行秋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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