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石平县城凤凰街道,烈日当头,几个不知疲倦的孩子正在巷子口的大树底下拍卡片。
所谓卡片其实就是火柴盒的皮,上面有精美的图案,孩子们会把自家烧火用完的火柴禾皮剪下来收藏,这是许多孩子的心头宝,为了收集更多的火柴皮,他们会借用游戏从小伙伴手里赢回来。
这个游戏非常简单,就是你出一张,我出一张,叠加在一起,借用掌风把它拍翻。翻面就算赢,没翻面轮到对方翻,周而复始。
这个游戏男孩女孩都很热衷。几个孩子三三两两凑成一堆,争相玩着这游戏。
大人们则拿着蒲扇互相唠嗑。
今儿要讲的自然是陆家。
三个月前,陆林芳的爸爸陆观华送货途中被一伙混混拦路抢劫,陆观华的一条腿被打断,同车的押送员周华直接被打死。陆观华在地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被路人送到医院。因为出现骨质、软组织坏死,医院选择截肢才保住他一条命。
因为他属于工伤,厂里这边除了负责他的医药费,还进行两千块钱补偿。除此之外,他每个月还能领到20元伤残津贴。
“哎,两千块钱现在看着多,以后不好说啊。”
这话是有根据的。70年代鸡蛋七分钱一个,现在两毛才能买一个。价格相差三倍。
“可不是嘛,就小希妈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儿,也不是安生过日子的人。”
有个妇女看了眼正在玩游戏的小姑娘,凑到其他人面前,小声道,“我昨儿又看到小希妈回娘家了。就这个月,她都回八趟了。你们说,她该不会有啥想头吧?”
众人面面相觑。男人出事,不在家照顾,见天回娘家,这是不想共患难啊。
“哎哟,陆观华对小希妈那么好。她做月子时,他一个大老爷们洗尿布,买红糖,熬鸡汤,变着法儿给她补身子。又不抽烟不喝酒,连牌都不打。这么好的男人,她居然一点旧情都不念,这人的心真是坏透了。”
另一人插嘴,“这离过婚的女人就是不牢靠。一进一出,就跟玩儿似的。人家才不拿婚姻当回事呢。”
众人鄙夷小希妈人品不行。
不远处的小道尽头突然出现一个小身影。
如此炎热的天气,动一下都汗流浃背,她却跑得飞快,就好像后头有狗在撵她似的。
等她跑到跟前,众人才发现原来是陆家大丫头--陆林希。
亲民们七嘴八舌嗔怪,“你跑那么快干啥?”
陆林希不好意思用袖子抹了下额头的汗,“我要回家做饭。”
她身后背着篓子,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估计之前在前面那林子里找蝉蜕。蝉蜕就是知子蜕下来的壳,是中药材。有那勤快的孩子会去服装厂后面林子里溜达找蝉蜕卖到药材收购站。
她刚准备离开,旁边就有人拉住她问,“小希,你妈今天是不是又回娘家了?”
陆林希摇头说没有,“我早上出来时,她还在家。”
跟陆家关系好的妇联主任冲陆林希招招手。
陆林希凑过去,她小声叮嘱小丫头,“以后你妈要回娘家,你别让她去。你要缠着她。知道不?”
上辈子陆林希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还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重活一回,她倒是明白妇联主任的用意。
这是怕她妈撇下她爸改嫁。
这本是妇联主任妇的好意,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妈要改嫁,她当闺女的哪能拦得住。
陆林希谢过她的好意,背起篓子刚要离开,突然正在玩游戏的陆林芳发出一声惊叫。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玩游戏的孩子们都停止动作,全都寻声看去。
陆林芳蹿起来,大人们吓得不轻,尤其是跟陆林芳玩游戏的男孩子长辈,“咋回事!咋回事!你是不是又欺负林芳了?”
巷子里谁不同情他们家,自家孩子在这当口欺负人家,这不是给人话柄吗?
小男孩一脸懵,“我没有啊。我们玩得好好的。她突然就发疯了。”
大人将信将疑。
突然不远处又跑过来一个小女孩,这女孩是陆家邻居,叫王小娟,是陆林希和陆林芳的同班同学,“林希,林芳,你父母正在家里商量离婚呢。你们快去看看呀。”
所有人都担忧地看着陆家姐妹。
双胞胎大都长得都很像,刚出生的时候,巷子里的人都分不清她俩谁是谁。不过随着相处时间久了,大家也看出一点区别。
陆林希比妹妹早出生五分钟,担负起姐姐的重担,经常帮母亲干家务,性格要沉稳一些。她将头发扎得紧紧的,也很爱惜衣裳,通常会在外面围一件罩衣,就连夏天也不例外。
而林陆芳不一样,小姑娘爱美,又不用做家务,她妈妈疼她,经常给她编辫子,戴漂亮的发卡,她的穿着打扮是整条巷子最亮眼的存在。巷子里的小伙伴哪个不羡慕她。
陆林芳率先冲回家,陆林希紧随其后。上辈子也发生同样的事情。
但是妹妹的反应却跟上辈子不同,那时候妹妹怯懦又害怕,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问,“姐姐,怎么办?”
陆林希那时候年纪还小,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一遍遍安慰妹妹,“爸妈不会离婚的。”
可是现在妹妹的反应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变了?
姐妹俩前后脚跑回家,陆林希记忆里的家就是这样的茅草顶、土坯房、她从出生时就在这个家长大。这里承载她许多童年时的记忆。
此时陆家堂屋坐满了人。
听到动静,所有人停止交谈,探头看去。
居委会主任周主任看到两个孩子跑进来,有点急了,“你们先出去,我和你们父母谈点事情,你们小孩子不方便听。”
早上就是妈妈把她们支出去的。她们也没有多想。大人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
可现在么?
既然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她们怎么可能离开。
陆林希就看着记忆里怯懦又胆小的妹妹迈步上前,以决绝的语气控诉着,“周爷爷,我听说爸妈要离婚了,这是我们家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听?”
周主任一愣,看了眼她,又看了她旁边的陆林希,显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这还是那个不懂事,总是缠着妈妈要糖吃的陆家老幺吗?
陆林芳的妈妈吴丽敏眼圈红肿,没有赶女儿出去,反而帮着说好话,“反正以后也要告诉她们。就让她们听吧。”
周主任看向陆观华。自打出车祸后,他整个人的精神仿佛去掉大半,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陆观华点了点头,“让她们听吧。”
周主任没再阻止,不过对于后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坊四邻,他就没什么好脸了,直接将人撵出去,“行了。关你们什么事。快点出去。别影响我们谈事情。”
大家伙恋恋不舍,不肯走,舔着脸央求,“周主任,就让我们听听呗。”
多新鲜啊,这年头居然有人要离婚的。这到哪都能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主任没好气撵人,“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怎么哪儿都有你们。”
周主任一个人轰不动,冲其他人使眼色,把所有人全都轰走了。就连那群孩子也不例外。
等闲杂人等散干净了。
周主任才问他们打算咋办。
吴丽敏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好一会儿,才开口,“自打嫁给他,他两三个月就要出趟车。我一个人在家拉拔两个孩子不容易。现在他不能干了,我又没有工作,咱们这个家吃啥喝啥。”
周主任叹了口气,“我可以作主让你顶了他的工作。不过你没有驾照,当不了司机,但是到车间当个工人还是可行的。”
吴丽敏一听这话,心里就直撇嘴。陆观华没出事前每个月工资是420,这还不包括他在外地捯饬货品的外快。当车间工人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180,她傻了才能同意。她哭着哀求,“就那点工资哪能养活四口人。还有两个孩子,一家人的饭菜谁烧,衣服谁洗,地谁扫。”吴丽敏自来享受惯了,“我知道你们都说我心狠。但是我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从毕业起就没工作过,我受不了这份苦。与其以后落下埋怨,我还不如现在就走,也能给他减轻负担。”
周主任吸气,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万,偏偏观华看中的这个女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他看向陆观华,“你咋说?”
陆观华看着妻子,自打他出事后,他就察觉她整个人变了,不再凑到他面前,晚上睡觉也是窝在孩子那张小床,端饭洗漱更是指使大女儿。
他的心早就凉透了,罢了,要走的人怎么都留不住。
“走吧。”
周主任忍着一股怒气,厌恶地看着吴丽敏。观华算是疼媳妇的,瞅瞅全街道上下,哪个女人不操持老人孩子,就吴丽敏事事当甩手掌柜,女儿三岁就让她洗衣裳。等女儿学会做饭,直接当起甩手掌柜。
观华每次回来都给她带好看衣裳,每回发工资,一分不留,全给她。这娘们还懒,每次都把脏衣服攒下来,等观华出差回来给她洗。观华一个大老爷们扫地做饭样样干。全街道最宠媳妇就是他。对她这么好,还留不住人。这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根本就捂不热。
周主任抽了抽烟袋,“既然你要离,我们也不拦着。但是观华出车祸,赔偿金得给他。”
吴丽敏原本也没想要,以后两个孩子跟着他,这点钱也不会用到外人身上,只要他能将两个孩子养大,她就知足了,“我知道。我不会要的。”
周主任继续道,“孩子你带走一个。”
吴丽敏猛地抬头,下意识看向陆观华。她没想带孩子走。她还这么年轻,孑然一身才好改嫁,带着个拖油瓶,顾惠东怎么可能愿意。
陆观华看向两个女儿,哪个都舍不得,可是他现在已经成了废人,养活自己都成困难,何苦让孩子们跟着他受罪。
陆观华点头同意周主任的提议。
吴丽敏有些不情愿,“这两个孩子都八岁了,乡下孩子早当家,有她们照顾观华,我走也能走得安心。”
这话说得好听,但是在座都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周主任不容拒绝,“你必须带走一个。要不然你别想离婚。”
法律规定:如果残疾一方是在婚内大病或意外事故致使残疾的,目前的确需要照顾,另一方单方面提出离婚,可能会构成遗弃罪。
吴丽敏想离婚本就不合情理。但是陆观华厚道,不愿拖着她,周主任却不能看着老实人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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