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无颜面对亡故之友,或是心怀血海深仇难以释然,陈上人记得最后与断一见面之时,他已形如疯魔,笃定要报杀友夺宝之仇。

    那时,二流宗门的太上长老乃是真婴强者,断一道人连归合都尚未成就。

    “后来便是那一宗门覆灭,他也不曾再与我等相见,我领着余下的三位友人辗转到了玉衡,时至今日,已有两人突破不成业已坐化,唯余我和孟姊二人还能互相聊以慰藉。”

    他口中的孟姊,应当就是之前仙娥口中素心峰的孟上人。

    “不过真婴寿三千载,我二人虽是外化无望,只余数百年可苟活,但坐化后也可由尊者送去转生,只是当初连元神也被仇敌湮灭的故友,我等便是去了生灵之川,与他们也再无相见之日了……”

    所闻种种,皆由人之贪念而起,赵莼不由唏嘘感叹,垂望手中归杀,它突闻秋剪影叛宗之时,或也暗恨这背叛之举罢!

    “如此,归杀与剑主重逢之日,确也要向后推延了。”

    陈上人亦是久久默然,宗门惊变,友人亡故,两千余载暗恨难解,使其与孟姊难破心魔,困于真婴而难入外化。

    他负手起身长叹,对赵莼道:“你得灵真末代掌门之命取剑,又得归杀之诺,习断一所留剑术,当为灵真正统。我今日便为你作保,让你入禁地,撞九钟,成与不成,后果皆由我一力承担。”

    “只愿你将来可手刃叛宗之人,漫漫仙途,不留遗恨于心!”

    “你可愿应我?”

    纵贯赵莼道途,唯秋剪影其人影响最深,她叫赵莼明仙魔一念之间,晓剑修诚人之理,知万事万物皆有其度量,令赵莼所怀忌惮与悲悯之心。

    她是做局之人,破局之点,所为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自她叛宗那时起,横在两人间的除了惊鸿一面外,便只剩下滔天血泪铸就的天堑。

    “我会杀她。”

    不为恨,不为是非对错,杀之只为证就道心,破局而出!

    陈上人闻言抚掌喝一声“好”,从袖中抛出一道玄光,直直升上金霭峰天际,惊得矩斗急急闯入阁内,问道:

    “陈兄,你这是!?”

    然而陈上人只是领着赵莼昂首行出观斗岳,释然道:“她叫我一声祖师,我便为其开路,灵真未曾予她的,且叫她往后尽数夺回吧!”

    那玄光在金霭峰顶散向四野,如白日星河一般倾泻,遮蔽天光。

    如此声势浩大的景象,令玉衡弟子皆不由自主地抬头遥望,亦惊得各处峰头真婴长老御出洞府,疑道:“天河之令,是何人为撞钟夺气作保了!糊涂啊!”

    渡应山渡穹之峰,寰初尊者与此代掌门瑶光尊者对坐,见天际变换,双眉蹙道:“开山鸿蒙气,今日又要少一口了。”

    “师叔如何有的此言?九钟未响,结局未定呢。”瑶光温婉笑道,一派淡然之相。

    寰初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只凝望着天中星河,嗤道:“能让真婴期冒着褫夺长老之位的风险,也要为其作保,若不是真有才能,你觉得他们可会松口?”

    “师叔忘了,此事数年前不是就有一桩?”瑶光翩然站起,垂首定声道,“第九座大钟没响之前,谁都不能咬定结果。”

    “晚辈不与您闲聊了,天河令开,还要去取禁地阵符呢。”她信步向外行去,倒是无惧于有修士前来撞钟夺气。

    ……

    一路上不顾他人异样目光视来,陈上人携赵莼悠然行向渡应山脉头之处。

    两人落地时,九钟所在的禁地外,已是众人齐至,为首之人是一妙龄少女,只从目中沉静之色窥出,她必然不似面貌这般岁数尚浅。

    “江都峰长老陈允谦,见过掌门尊者!”陈上人等人当年受玉衡接济,才终于脱离浮沉命运,玉衡于他来说亦是恩重如山,故而所行之礼为长拜大礼,以表敬意。

    赵莼在后,将臂环中的命符祭出,长揖道:“昭衍真传弟子赵莼,见过尊者。”

    瑶光浅浅颔首,不曾因赵莼身份而惊动,轻声道:“不必多礼。”倒是身旁前来一观的长老面有惊色,不由显得她更为出尘。

    赵莼观她面上大约双九年华,蛾眉杏眼,唇色如冬日红梅,双颊有霞色增光,静极生妍。较容颜更静美的,是她通身如山涧流水一般清淡的气息,亦是静寂中的唯一动态。

    “本座还道是谁,原是陈长老行的天河之令,看来陈长老应是十分认可这位仙门小友了。”

    陈上人素日在玉衡长老中,以审时度势,谨慎至微而闻名,众长老见是他领赵莼前来,俱都分外惊讶,恨不得拉过他细问一番。

    “今日之事,无论结局如何,代价皆由晚辈一人承担,还请长老启阵符,开禁地。”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变色,有人高声劝道:“陈长老,你糊涂啊!她昭衍真传的道途与你何干,要你为她承担代价。”

    “允谦,数年前刁元弼的事还未叫你警醒吗,还不快快收回此话!”

    “掌门尊者,我看是陈长老为人所惑,故而应下作保之事,当不得真啊!”

    “诸位!”陈上人喝止了劝阻之言,两袖抖散清风,“今日之事,陈某早已经过深思熟虑,不必再劝。”

    “好了,陈长老久在玉衡之中,脾性如何本座也知晓,况且如今天河令也出了,诸事皆不可逆转,便如你所说,撞钟不成,代价皆由你一人承担。”

    瑶光静立如芳草一株,淡淡看向赵莼,温声道:“不知这位仙门小友可也认同?”

    赵莼与她对视,忽地摇了摇头,见瑶光笑道:“看来小友心有它念了。”

    “晚辈不会令陈长老受惩,”众人听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坚定,“因为此事必成。”

    瑶光通身淡如流水的气势突然为之一滞,便见她捏握玉白阵符,身后有九道通天光柱冲起。

    伴随屏障破裂的轻响,玉衡禁地,开了!

    “记住你的话,赵莼。”她听见瑶光声如轻羽。

    “如若九钟未在一炷香内响尽,本座会亲自将陈允谦逐出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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