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谢安之时,他身着玄色广袖长袍,外罩同色大氅,一袭乌衣更衬得他丰神如玉,目锐如芒。
宇文素不由得想到了乌衣巷。(乌衣巷是东晋王谢两家豪门大族的宅第,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以显身份尊贵,因此而得名。)
“安石。”宇文素喜动颜色疾步上前。
“素素!”谢安温和清雅的神情中满是欢悦。见她潇洒明朗一如从前甚觉欣慰。
“谢公子。”蓝曦臣拱手示礼。
谢安亦肃容拱手道:“蓝宗主。”
又与其他人各自打了招呼方才进了门。
穿过曲径回廊,绕过假山亭台,一路上看到许多装备精良的锦衣少年,且汉胡皆有。这些少年个个眼神充满警惕,肩膀紧绷,步履匆匆却又毫无声响,看似散乱无章的四处游走,却又好似乱中有着严谨的纪律与秩序。
于正厅闲话别情,时有人来呈上密信,宇文素倒是坦然自若,全部当着谢安的面一一处理。
谢安不动声色凝神细观半晌,不禁心下骇然。
江南商铺分号遍布天下,如此说来,每一处分号也可以说是一个讯息联络点,而江南商铺俨然就是一个地下情报机构。
自古以来,此类机构不仅作为维护封建王权的有效利器之一,也是保证统治者切身利益的要点所在。
而宇文素既非当权者亦非统治者……只是王爷是否知晓有这样一个情报机构的存在?他并不确定。
让他更加不安的是,虽说眼下宇文素一门心思兴晋护王爷周全,可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是什么样。毕竟,宇文氏是鲜卑人而非汉人。
他的目光每每略有异样,蓝曦臣皆尽收眼底,于他的惴惴不安蓝曦臣深以为然。还记得宇文素初时说起风闻司,众人只当她在说笑,即便后来重提,仍觉得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直到魏无羡被委以重任。
这次辽东的燕国之行,着实让人深深震撼,风闻司所用之人皆来自于江湖,且个个身份神秘身怀绝技,却又出人意料的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甚至任务等级分明,设有内间,反间,死间三个任务等级,每一等级同一时期的间谍不会少于十五人(单指一个商铺),确保万一任务失败后随时能有人替补。
而作为死间,在身份暴露后下场一般会是死亡。即便如此,仍不乏正义之士无谓生死挺身而出。
一个分号数十人,遍布天下的分号加起来,人数极为可观,相对于纪律松懈的府衙机构,风闻司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还在商量何时去见慕容儁,世子府就来了人。说世子慕容儁在府邸设宴邀请诸位前去府邸一叙。
宇文素与谢安眼神微一交流,也好。
这燕国世子的府邸比起姑藏城张重华的来说简素了许多,虽说也有亭台楼阁飞檐回廊,宴客的大殿也较为开敞明亮,而所有设施一应物件皆中规中矩,如果说张重华的府邸富丽堂皇,会稽王的别苑古色古香,那么慕容儁的府邸简直就是返朴还淳。
“世子。”宇文素躬身行礼,其余人亦跟着行礼。
慕容儁步履从容,伸手托起宇文素的肘弯,四目相接,他的眼里尽是笑意,宇文素只好莞尔一笑。
“坐吧。”慕容儁回到主位坐下,其余人悉数入座,一人一桌。
他的眼神风驰电掣般掠过每个人,看到蓝曦臣时微停留,继而是蓝忘机二人,暗道果然丰姿翩然。
蓝曦臣几人亦悄悄打量,难怪宇文素轻赵国而提防燕国,此人的确非池中之物,相貌不俗倒也罢了,那种不怒自威俯视众生的霸气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而大将军慕容恪魁伟英拔,双目如炬,眉宇之间一股冷峻坚毅象征着过人的谋略与胆识。宇文素曾说此人用兵如神,尤擅骑兵作战,的确有点意思。
这慕容儁倒似男人中的男人,乌云塔尔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瞟来瞟去,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投怀送抱。
“这次凉国之行有无趣事,说来听听?”慕容儁看着宇文素问道。
凉国,好似是他给分封的一般。听的人心里极为不爽。
宇文素微微轻笑,说道:“除了每日与凉州牧张骏,世子张重华饮酒笙歌,再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简单两句话便把凉州揪了回来。
慕容儁微微一怔,随即开怀大笑,说道:“这倒让人着实羡慕,西域诸国如今向凉国俯首称臣,凉国也已占据陇西之地,西北无战事。而辽东却年年战乱,百姓不得安宁。”
言语间竟似有扼腕叹息的无奈。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宇文素语气幽幽念道,竟好似也有叙说不尽的愁苦哀伤。
每个人持杯微顿,沉浸在不同的感触中。百姓安不安宁,从来都是手握政权的人说了算。
蓝曦臣与蓝忘机以及自斟自饮的魏无羡此时才明白宇文素所谓的家国天下。
谢安凝注着她,怎么也无法理解一个如此芳华的女子,为何会视天下为己任。
慕容儁的眼里俱是激赏动容,他的想法与宇文素的想法在某种意义上达成了共识。目的都是要一统天下,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酒过三巡,慕容儁邀请宇文素与谢安书房密谈,自己先行一步。一直没有动静的乌云塔尔悄无声息的尾随其后。别人纵然看见也只能作视而不见。
宇文素不禁失笑,如若美人计管用,亦无不可。
几人心知肚明,有意闲话拖延时间,也好让乌云塔尔能尽情施展她的魅惑之术。
慕容儁徐徐而行,迎面走来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
“世子。”那人躬身行礼。
“贺赖拔,去看过了?”慕容儁步履微顿。
“是。”贺赖拔应声,随即抬眼瞥了瞥后面的乌云塔尔,眼神便再也舍不得移开。
据说成熟且有风韵的女人对于年少之人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贺赖拔的眼里此时流泻出来的绿光仿佛乌云塔尔未着寸缕光、着身子。
“去吧。”慕容儁举步前行。
贺赖拔眼看着乌云塔尔从他面前走过,却始终未曾看他一眼,心里竟有些低落微愠。
“世子。”进了书房,乌云塔尔开始搔首弄姿,其实,就算不刻意为之也已妩媚妖娆的勾人心魄。
“有事?”慕容儁微皱眉,出于礼貌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的确不错。
他这一打量几乎等同于某种暗示。
但见乌云塔尔眼波微漾,娇喘微微,带着媚笑与撩人的低、吟,身上罗衣不知何时竟解了带子,原本微敞的领口骤然松散开,雪白高耸的酥、胸便全部露了出来。对于任何男人来说,看到这一幕无疑都会热血沸腾。
乌云塔尔莲步轻软,正欲上前将两条玉臂攀上慕容儁的脖颈,却被慕容儁一把推开并反手一巴掌掴在她的脸上。
乌云塔尔怔住了,见他面上并无怒意,以为喜好独特,便欲再度上前,谁料,慕容儁反手又是两巴掌。
“滚!”慕容儁沉声道。
乌云塔尔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慕容儁,现在的男人一个个都有病!恼羞成怒的跑了出去。
从大殿经过,众人皆目瞪口呆,她面颊上的红手印那么清晰。
“谁去跟着她。”宇文素小声说道。
蓝曦臣三人像是并未听见她说话,不动不言不理会。
“公子莫要担心,在下去追。”贺赖拔拱手行礼,接着朝乌云塔尔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谁啊这人?”宇文素一脸茫然,看着长得不错,却让人总感觉怪怪的。
“素素,且去吧。”谢安眼里的意思让慕容儁等太久似乎不妥。
宇文素悄悄给蓝曦臣使了个眼色,蓝曦臣微微颔首。
与谢安便随着仆人去了慕容儁的书房。
而慕容恪则继续陪着蓝曦臣三人饮酒聊天。
原本以为慕容儁正怒火中烧,毕竟乌云塔尔的样子像是被打的很惨。
看到他却是一副安闲之态,手里端着茶盅正浅浅抿着。谢安与宇文素微对视,这人果然城府颇深。
“坐。”慕容儁放下茶盅,面上笑容温和。
宇文素与谢安应声而坐。
慕容儁接着亲自给他二人添茶。
“王爷还好吗?”他似是随口一问,却看着宇文素。
很明显这个问题谢安不能回答。
“王爷诸事皆好。”宇文素语声清越明朗。谢安目露精光,心说字里行间都是刀光剑影。
慕容儁定定的看着她,耐人寻味的表情,耐人寻味的眼神,耐人寻味的语气说道:“诸事皆好自然是好。”
宇文素半垂眼眸没有接话。
“说一说会稽王的过人之处吧。”慕容儁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不见了,虽未动怒,却让人不寒而栗。
谢安感觉到了一种绝非善意的气息。
宇文素一怔,似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更像是并未觉察出他的异样,说道:“王爷呀,那我可不敢说。”
慕容儁眼波不兴,说道:“只身虎穴英雄救美。”
宇文素与谢安微滞。
“世子不说,我也根本要忘了的。”宇文素赧然而笑。谢安亦爽朗而笑,心道中了慕容儁的圈套。
果不其然。
“哈哈哈哈,是吗?”慕容儁的口气不置可否,话锋陡地一转,问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承认自己是女子了?”
宇文素怔住了。
“世子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宇文素不慌不忙。
慕容儁倒未曾料到她会如此反击,不觉失笑。
“但你要清楚一件事,不管怎样,会稽王都不会娶你。”慕容儁明显是幸灾乐祸的措词,而脸上却是同情怜悯的表情。
谢安心跳加速,此刻才知道所谓的密谈,原来是要离间王爷与素素。
宇文素也果然呆住了,不仅仅是因为慕容儁的自说自话。他用了‘不会’这个词,虽说自己并未有那种想法,但这个词着实让人不快。
而慕容儁,凭什么如此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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