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烟云流动,熹微的晨光,是凉凉的银白色,对面房顶的琉璃瓦仿佛变成了一片片障雪含烟的玉石。
待到晨光铺天盖地,那一片片玉石连成的屏障却在片刻的光景变成了一幅流动的水墨画,而在这一场淡彩浓墨的博弈里,乳白色的烟雾终究散去,只剩一片愈来愈深的暗青,也是琉璃瓦原本的颜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宇文素将食指放在口中沾了点口水然后在雕窗的防风纸上画圈圈,咦,居然毫无变化,她又将另一根手指同样也沾了点口水在方才的位置上继续画圈圈,仍然没有变化。
蓝忘机与魏无羡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看她皱着眉头又听她嘀嘀咕咕道:“电视剧里全都是骗人的,这个根本弄不破。”
蓝忘机与魏无羡对视一眼,原来如此。
魏无羡捂着嘴差点笑了出来,悄悄说道:“这是用绵茧桑皮制成的白绵纸,质地极为坚韧,素素,你就算画一个月也画不破。”
“啊?不会吧?”宇文素仍不死心的伸出食指又看了看。
然后,冲着方才画圈圈的位置猛的一用力,但闻‘嗤拉’一声,白绵纸上瞬间被她戳了个洞,她不禁得意失笑。
蓝忘机微一蹙眉,便从正门掠了进去。魏无羡同时凌空一跃没入飞檐,几个起落到了屋子后面。
而屋子里早已不见人影,后面的窗子却大开着,窗叶尚在扇动,显然有人刚刚翻窗而去,蓝忘机正欲夺窗去追,回头看到只剩宇文素一人,他只好顿住身形留在了屋里。
“差一点给跑了。”魏无羡说着话揪着一个锦衣少年进了来。
这少年姿容的确不俗。当初招募人的条件其中有一项就是五官必须端正。
而这少年不仅长相不俗,一双眼睛甚是明亮,且毫无邪气甚至充满了正气。身形修长尤为挺拔。只是若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腿型略微有些奇怪,虽然他的站姿微微呈外八字以此来掩饰,却仍被心细如发的宇文素发现了不同之处。
只有常年在马背上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腿型,也就是所谓的‘罗圈腿’,因为骑马时小腿肚要紧紧靠在马肚子或马鞍子上,久而久之就会改变腿型。短时间的骑马运动并不会造成这种情况。
“你叫什么名字?”宇文素看着他,眼神与语气都很温和,不管是哪个势力的间谍,都应该被尊重。
“含章。”锦衣少年甚是镇定的回话。
“含章,含,藏也,章,美也。含章可贞,以时发也。
有美德而不显耀,怀才华而不显露,含蓄处世,藏善,以待时机施展自己。
莫非取的是这个意思?”宇文素满眼俱是欣赏,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公子果然好才情。”含章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似乎也放松了警惕。
蓝忘机与魏无羡对于宇文素的博闻强识早就司空见惯,只是未曾料到她会如此态度对待别国的间谍。
说着话蓝曦臣与谢安也到了。
蓝曦臣木立当场,一双清明澄澈的眼睛直看着宇文素,神思却似已飞越回昨晚,飞回到某个让他意乱情迷的时刻,那是他一生中从未领略过的温柔美妙的滋味。
宇文素接触到他的目光,脸上瞬间便有些红了,方才潇洒明朗的公子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个扭扭捏捏的姑娘。
魏无羡悄悄指了指宇文素又指了指蓝曦臣,让蓝忘机看,蓝忘机自然也已将二人的‘反常’尽收眼底。
这又怎能逃得过风流谢安与间谍含章的眼睛。
空气中流动着某种暧昧迷人的气息,有人欢喜有人愁,谢安心里不禁又一次为会稽王深深担忧。
“宗主借一步说话。”谢安拱手道。
蓝曦臣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微微颔首便随他出了房间,门前廊下驻足回首,看着宇文素甚是温柔的一笑。
直到两人走远。
“你走吧。”宇文素和软的对含章说道。
蓝忘机与魏无羡一怔,含章亦是未曾料到。
“公子都不问我是在为谁卖命?也不问我都已窃取了哪些信息?便要放了我?”含章讶然道。
“这些,已不重要了。”宇文素直言道:“一名间谍的本职工作就是为了窃取敌人的机密情报。想必你在风闻司的每一日都过的无比艰辛,终日提心吊胆会被识破身份,”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道:“每一个卧底都值得尊重。去吧。”
含章微微动容,嘴角的肌肉似是抽动了一下,他凝视着宇文素,然后肃容一拜,转身阔步而去。
“真的走了。”魏无羡眼神空洞的望着含章消失的方向,这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来的人。
蓝忘机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变了回去。
不得不佩服宇文素的谋略深远。
“不放如何知道有没有用。”宇文素突然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
“挣到伤口了?”魏无羡连忙跑过来扶着她。
“无事。”她苦着脸长长吐了口气。
蓝忘机微蹙眉,暗自叹息,不知该佩服她的勇气可嘉还是该说教说教,教她莫要傻人多作怪。
“你与泽芜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魏无羡抻着头,眼里邪光四射。
宇文素一怔,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既是不可告人,那你还问作甚?”
说完一瘸一拐的走了。
“她不是伤在腰上么?”魏无羡抱着胳膊肘摸着下巴一脸迷茫不解。
“也许如此方能减轻疼痛。”蓝忘机一本正经地说。
魏无羡一听越发觉得迷茫,然后学着宇文素的姿势,一瘸一拐的也走了。
你又没有受伤,自然觉察不出异样,蓝忘机心说。
“到底是宇文素。”慕容儁听完含章详细的叙述,面上凝结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神情,而眼底却是极厚重的某种情意。
“世子以为?”含章本就善于察言观色,于慕容儁的脸上多少都看出了些奇妙的东西。
“不管她是何用意,你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切勿自作聪明节外生枝。”慕容儁正色道。
“是。属下明白。”含章躬身行礼。
“她,”慕容儁沉思片刻,终是问了出来:“伤势如何?”
含章微顿,便如实说道:“属下看到换下来的衣物上有大片大片的血渍,今日见到宇文公子,其脸色甚是苍白,似乎就连走路都略微吃力。”
慕容儁面色尚未改变,但眼角的肌肉已在微微跳动,似乎不胜惊讶又不胜钦佩。
“果真伤在腰部?”但他却仍心有质疑。
“的确如此。属下亲眼所见蓝曦臣为宇文公子包扎伤口。只看到是在腰部,至于其他,并不清楚。”含章说道。
慕容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问道:“他二人果真共处一室?”
含章说道:“的确如此。据说他二人居住的房间也是按照云深不知处的寒室做的布置。不过,是两间卧房。”
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的确很有深意,至少慕容儁在听完以后,他的脸色也似和软了些。
赵国。洛阳。古道边。
会稽王将汗血宝马‘朱龙’亲自交于冉闵。
冉闵大方接受,他凝注会稽王许久,眉心皱了皱又舒展开,继而又皱成一团,似是有许多疑问。
“足下,是王爷的亲信?”冉闵直言问道。
眼前之人不管从哪一点来看都比那个小矮子更像传闻中的会稽王司马昱。
“情同手足,甚至不分彼此。”会稽王爽朗一笑,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就连阴暗的天光也好似骤然间亮了许多。
冉闵竟似呆了呆,心说此人与那个小矮子的说话方式倒的确如出一辙。
“王爷如今何处?”冉闵问道,虽有消息会稽王去了燕国,但他并不相信。
“燕国龙城。”会稽王坦然自若,仿佛去燕国的的确是他自己。
“王爷难道不怕那慕容儁会为难于他?”冉闵极为好奇,这‘会稽王’的确胆识过人,只是这胆识会不会过了一些,毕竟燕国如今实力雄厚。
会稽王面上笑容陡地一敛,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燕国纵然兵强马壮,却仍向我大晋俯首称臣。既是如此,慕容儁又怎敢于王爷不利?”
他的语声虽低,却甚有威严,冉闵竟不自觉的心生敬畏。
“冉闵拜谢王爷赏赐,他日定不负所望。”冉闵拱手深深一拜。
与会稽王别过。
西北。贺兰山。
传说曾有位仙人携琴西游,见贺兰山风景优美,便沿沟谷寻泉眼至此。一时雅兴大发,在此巨石上抚琴弄弦。又见远山那边飘过一朵彩云,仙人便腾空而起,甩下一根琴弦飘然而去。
琴弦落处,变为一条小溪,蜿蜒曲折,绕巨石与清泉汇流,潺潺而下。从此,这块巨石被人们称作古琴台,其下小溪便名为琴溪。
坐在琴台上,静心聆听泉水流淌,真的会有琴声传过,如丝如缕,其妙无穷。
这是宇文素曾经讲过的一个传说。
此刻,那钦便坐在传说中的琴台上面。
听微风掠过,闻潺潺流水,远离尘世的喧嚣纷扰,一切真的会变得不一样,原来所谓的天籁之音,皆是来自于心灵的宁静与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
灰暗的天地之间,青绿的山水之间陡然闯入了一抹明艳,遥遥望去,那人一袭艳丽的华服罗衣随风飘展,如云乌发随意披泄,虽只有背影,而这背影却风姿绰约宛如仙子。
那钦忘了呼吸,亦不敢动弹。只是呆呆的望着她。
她每一举步都隐含着极为动人的风情,莲步轻软,一如她的身姿,似是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落。
而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攀上了一处悬崖,那悬崖其实并不十分险峻,也只比琴台高出丈许而已,如若她做了什么不妥的举动,那钦定能及时施救。
她移步至悬崖边上,离那钦亦是最近的直线距离,微风掠起了她的秀发,露出了肌肤胜雪的侧脸,虽只是侧脸,却有一种描叙不出的美丽,这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那钦的心脏亦快要跳了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她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但见那钦长身而起,自溪流上一掠而过,没有人能形容他的这一掠有多么的神速,犹如流星赶月,又如惊虹电掣。而即便是这样的速度,仍然未能触及她的衣袂发丝。
他站在方才那女子玉立的悬崖边上,久久无法平静。她不是不会武功么?
为何会凭空不见了?她又为何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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