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高,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忙碌了一上午却连十分之一的奏折都没看完的皇帝,冲着侍宴的小太监发了一通火,满心都想着把在外潇洒的丞相给拽回来干活。
说句公道话,虽他每日都把“丞相乃股肱之臣”、“丞相劳苦功高”这种话挂在嘴边,心中却是不以为然的,只觉江池指挥打仗、运筹帷幄算是一绝,至于管理国家,不过是胜利之后的战利品,是自己大发慈悲给予他的权力。
但是真接手了丞相每天的工作,看那些五花八门的奏折和各种急报案情,洋洋洒洒秀文采的、拐弯抹角拍马屁的、朝廷百官相互挤兑的,还有各种冤案错案、险情和其他请求,只看几本都犯晕,更何况是来自楚国境内无数大小官员的上奏。
他这才终于在心中升起“丞相劳苦功高”的真实感,甚至对丞相每天都能把这么多错综复杂的事理清楚,还能捡出其中紧要的交给自己处理,两年来从未出差错的强悍能力肃然起敬。
这时倒觉得丞相打算辞官或许并不只是因为昨日那杯被掉了包的酒了——就这繁琐复杂的公文,日日如此,真算得上“案牍劳形”的工作量。丞相说他体力不支,也情有可原。
然而已经松口让江池休假十日,这些紧要的工作又不能贸然扔给其他臣子,皇帝看着御案前铺满的几大摞奏折,看得头晕眼花,额角都在泛疼。
耐着性子往下看,期间压着火摔了数本废话连篇的奏折,直到天色渐暗时,眼瞅着桌案上仍旧满满当当全是工作,皇帝终于松了口,有气无力地瞥向大太监:“召太子入宫。”
大太监这一天都极有眼色,只偶尔劝皇帝停下歇息一会儿、莫累坏了龙体,其余时候都安静得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这时听了皇帝的话,才喏喏应了,小碎步走出御书房。
他当然没打算自己跑腿,都知道太子最不待见他,他派别人去就连皇帝都没法指摘。
冲房外小太监耳语几句,打发他到东宫请太子进宫,自己则溜达一圈,往旁边的恭房走去。
走到恭房门外,忽然定住脚,四下瞧了瞧,而后靠在爬满枫藤的石墙边,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今儿个丞相府送来了好些奏折,愣是让圣上忙活到现在才看了一小半,哎呦,这饭也吃不好、茶也不愿喝的,可真是愁死咱家了……”
一道身影忽然从墙角与树木的阴影处窜出,越过石墙,一路往太子府去了。
……
直到月上中天,用过晚膳,距离皇帝叫人已有了一个多时辰,太子季青临才姗姗来迟,不情不愿地进了御书房。
抬头见到皇帝桌前摆着的数堆奏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骇之色,迟疑一瞬,看向皇帝:“父皇唤儿臣所为何事?”
皇帝轻笑一声。
对于太子硬生生把十分钟的路拖到一个时辰这事,他显然并没生气,言语中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喜意。
“朕唤你来做甚,你心里不清楚?”
季青临瞧了眼奏折,脸上明显带了些做作的苦色,不情不愿地走到皇帝身边。
……
作为当朝太子,季青临的耳边永远少不了奉承之语,更少不了无数人一遍遍念叨着他的父皇是如何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白手起家打天下,硬生生开辟了清明盛世。
这种话他往往懒得搭理,面上淡然,心中则冷笑连连。
大约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表面光鲜英武的皇帝,内心究竟是个怎样卑劣且自私的小人。
就比如这次皇帝唤他来帮忙批阅奏折,心腹都劝他快点进宫,莫让皇帝等急了,他却仍是拖延半晌,才磨蹭着来到皇宫。
果不其然,皇帝毫无斥责之意。
即使被冗杂的朝政闹得头疼,即使只有自己这一个可以接任的儿子,作为皇帝,该有的忌惮还是一点儿都没减少。
不然看到自己无心朝政时他眼中的那一抹喜色,又从何而来呢?
季青临面无表情,垂眸瞧着面前的奏折。
说起来,作为注定要继承皇位的独子,即使被皇帝忌惮疏远,甚至有意控制自己晚些接触朝堂,他都没有着急的必要。
然而先生……
依皇帝这多疑善妒且刚愎自用的性子,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必须尽快成长,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好先生。
月上中天。
御书房内,明灯长亮
。
御前侍卫手持宫灯的照耀下,天家父子俩相对而坐,各自瞧着奏折,看着仿佛亲密无间。
谁也不知温顺的表面下究竟有多少诡谲。
两人一气儿处理到子夜时分,连随侍御前的小太监都禁不住哈欠连天了,才将堆积的奏折全部处理完。
皇帝松了口气,心情也变得轻快许多,见天色昏暗,干脆让太子留宿宫中。
翌日,向来勤政的皇帝破天荒翘了早朝,直至日中,才在大太监的侍奉下起了床。
睡得有些头晕的皇帝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这才重新有了精神,悠悠哉往养心殿去,刚进御书房,入眼便是两大摞崭新的奏折。
皇帝:“……”
皇帝冷静道:“把这些都搬到太子府去。”
管他什么权力倾轧,什么功高盖主的,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坐不稳龙椅的原因,怕是劳累致死了!
丞相这次回来,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绝不能让他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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