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里, 寒气逼人。
但史管家夫妇,却顾不得寒冷,史管家在外院找, 田氏便在内院找。
但各自找了一圈之后, 还是不见小杰的人影。
田氏见到史管家出现在内院门口, 急切地奔了过来,道:“相公, 有小杰的消息吗?”
史管家面色沉郁, 摇头:“我问了门口的侍卫, 他们也没有见到小杰出去……”
田氏心中一沉, 她压低声音道:“会不会……被尚书府的人绑走了?”
史管家顿住, 思忖片刻, 又道:“若是小杰在府中, 应该不至于……但若是他偷偷出了府,便难说了。”
那尚书府人孙夫人,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若是情急之下, 绑了小杰来逼迫史管家就范,也不是不可能。
田氏听了史管家的话, 眼泪一下子便出来了。
“都怪我不好, 没有照顾好小杰!如今可怎么办呢?相公, 你要不要去一趟尚书府……”
史管家面色紧绷,他虽然心急如焚,但还算清醒, 道:“此时,我若上门, 那便只有任人拿捏的份了。”
田氏小声啜泣:“可是, 若你不去……小杰可怎么办?”
史管家沉吟片刻, 道:“我去找夫人,向她说明缘由……求她救救小杰。”
小杰的失踪,八成和尚书府有关,史管家也不敢贸然惊动太多人去找。
田氏一把拉住他,道:“相公,你接触尚书府的事,若被夫人知道,她生气还来不及,又怎会帮我们救小杰?”
史管家面色苍白,道:“与其寄希望于尚书府,我宁愿相信镇国将军府。”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管家步履匆匆,一路走向竹苑。
冷风而耳边呼啸而过,但他心中却火烧火燎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也十分忐忑。
以他对沈映月的了解,她处事果断,冷静理性,办事讲究投入和产出……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管家,真的能得到她的照拂吗?
史管家惶惶不安地来到了竹苑门口。
竹苑的书房之中,灯光温暖,一片明朗。
里面忽然响起了孩子的声音:“我快写完了,婶婶快来看……”
史管家顿住脚步……这说话的,似乎是立行小公子。
而后,又一个稚嫩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夫人,我也马上就写完了……”
史管家一惊,几步走到书房门口,却见小杰和立行两个人,都站在桌案面前,一人执着一支毛笔,认认真真地在练字。
史管家下意识出声:“小杰!”
小杰抬眸看去,见到史管家,立即喜笑颜开:“父亲,快来看呀!夫人说我写字认真,送了我笔墨纸砚呢……”
说罢,他扬起了手中的狼毫笔,小脸上满是骄傲。
史管家这才发现,沈映月正坐在旁边的矮榻之上,手中捧着一本书。
史管家敛了敛神,急忙拱手:“小人见过夫人。”
沈映月面色如常,道:“免礼。”
史管家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低声道:“小人教子无方,小杰这么晚还叨扰夫人,实在不该。”
沈映月淡淡一笑:“没什么,小杰乖得很,有两个孩子陪着,竹苑也热闹些。”
只要不是熊孩子,沈映月倒是不反感。
而且立行一向内敛又腼腆,只有与小杰玩时,才稍微放得开一些。
史管家终于露出笑容。
沈映月说罢,抬手指了指桌上,道:“桌上的帖子,是给你的,记得收好。”
史管家应言拿起了帖子,打开一看,“文渊书院”几个大字,赫然醒目。
史管家眸光一顿,转而看向沈映月,问:“夫人……这是?”
沈映月道:“听闻你们夫妇最近为了给小杰找私塾,废了不少功夫……大嫂准备送立行去文渊书院,我打听了一下,书院的院士,曾经是我父亲的门生,便同他说了一声,让小杰一起入学。”
话音未落,史管家心头微颤,他喃喃道:“夫人……文渊书院乃京城数一数二的书院,小杰何德何能……”
沈映月放下书本,看了史管家一眼,笑道:“既有机缘,更要好好珍惜。”
史管家又惊又喜,连连点头。
可他一想起文渊书院高昂的学费,又犯了难。
沈映月看出了他的担忧,淡声道:“两个孩子入学的花费,从账房支出,你就不必管了。”
史管家一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帮小杰安排入学,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怎能……”
沈映月不甚在意,道:“史管家帮我管好镇国将军府,便是最好的报答。”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这学费也不是白给的。入学之后,在书院里,小杰是立行的同窗,回到家中,小杰就是他的书童……这银子,就当是给小杰的工钱了。”
史管家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且不说小杰从未当过书童,就算真的是书童……一个书童的工钱,如何抵得过文渊书院的学费?
沈映月这般说,无非是为了史管家心中好受些罢了。
史管家心里激动不已,连忙转头,对小杰道:“小杰,还不快给夫人磕头!”
小杰二话不说,便放下了笔墨,要来给沈映月磕头。
沈映月清浅一笑,道:“磕头就不必了,入了文渊书院,好好给你父亲争口气。”
小杰乖巧点头,声音十分坚定,道:“小杰一定好好努力,不让父亲、夫人失望!”
立行也高兴地拍起了小手:“可以一起入学喽!”
两个孩子的笑声,传出很远。
天色渐晚,巧霜便将立行和小杰带出了书房。
而史管家却站在门口,踟蹰地看了沈映月一眼,欲言又止。
沈映月重新拿起书本,缓声道:“史管家,还有何事?”
史管家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夫人,小人……有罪。”
听到这话,沈映月抬起眼帘:“此话怎讲?”
史管家鼓起勇气,走近了两步,便将尚书府找他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史管家神色有些沉重,道:“夫人……事情就是这样,小人虽然接触了尚书府的孙夫人,但丝毫没有透露镇国将军府的消息,更没有要背叛将军和夫人的意思,还望夫人明鉴。”
沈映月凝视史管家一瞬,道:“史管家既然自己做了决定,为何要将此事告知我?就不怕我知道后,与你生出嫌隙来么?”
史管家释然一笑,道:“原本……确实不敢告诉夫人。”顿了顿,他道:“但见到夫人对小杰这么好,我若不以诚相待,反而是小人行径了。”
沈映月打量着史管家。
他一贯文质彬彬,儒雅平和。
但此刻,面上却因愧疚,而微微泛红。
史管家继续道:“小人身为管家,本该以身作则,不应与其他府邸接洽。若夫人要责罚小人,我也甘愿领受,绝无怨言。”
他这话说得认真,连肩膀都在微微颤动。
沈映月沉默了片刻,轻轻笑起来,道:“我早就知道了。”
史管家微怔,他惊讶地抬起头来,问:“夫人……早就知道了?”
沈映月颔首。
她沉声道:“昨日听说你出去找私塾,但无意之间,又听到大嫂说,昨日大半私塾都休沐……所以,我便猜到了。”沈映月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我不知道是户部尚书府。”
在莫寒下葬之前,户部尚书孙大人,还代表皇帝,将夜明珠送来了镇国将军府。
沈映月与那孙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沈映月总觉得那孙大人城府极深。
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挖镇国将军府的人,只怕不单单是为了找个管家,而是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史管家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映月,道:“既然如此,夫人为何还帮小杰解决入学之事?”
若是寻常的主母,得知手下之人,可能生了二心,指责都来不及……而沈映月居然还不声不响地,帮小杰找好了书院。
史管家有些不解。
沈映月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镇国将军府蒙难,若史管家有了更好的去处,要离开这里……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史管家凝神听着。
沈映月继续道:“看一个人,不必看他说什么,看他想什么,而要看他做什么。如史管家所说,你一没有出卖镇国将军府的消息,二没有离开镇国将军府另谋高就,那你就是镇国将军府的人。”
“既然是我沈映月的人,我便容不得你们受委屈,但凡能帮的,我会帮一把,这便是我的行事准则。”
沈映月声音平静,既没有施恩的优越感,又没有刻意的讨好,令人十分舒服。
史管家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站直了身子,对沈映月深深一揖。
“夫人大恩,小人感激不尽……此生,愿为将军和夫人肝脑涂地,矢志不渝!”
沈映月低声道:“史管家能留下,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幸事。”
两人相视一笑。
顿了顿,史管家忽然想起一事,他沉声道:“夫人,明日,小人想去尚书府,拒了那孙夫人。”
孙夫人之前便总是差人送信来,史管家担心她居心不良,从内心来说,他不想再与那孙夫人有任何牵扯了。
沈映月却拨了拨手中的书本,笑着摇头。
“孙夫人如此看重你,你怎能让她失望呢?”
史管家微愣,茫然看向沈映月,问:“那……夫人的意思是?”
沈映月唇角微勾,道:“她不是想探听镇国将军府的消息吗?那就……让她听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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