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李妩所想,京城里与她、贺知余以及奚明仲有关的流言迅速传入宫中。
她带着李婉去见她的皇嫂陆霜筠时,陆霜筠皆已听说。
往前京城关于李妩的流言便从未曾少过。
哪怕李妩不在京城的那几年,京城里依旧有一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
陆霜筠与李深成亲已久,多少了解李妩的为人,亦晓得外面许多与李妩有关的话无非胡说八道。
因而如今这些,她也是不信的。
只是,李妩落落大方、坦坦荡荡带着两岁的李婉出现在她面前,这般状况,终究出乎陆霜筠的预料。她看着那个与李妩眉眼有些相像的可爱小娘子,怔了一怔。
而初次进宫的婉婉正睁着一双乌润润的大眼睛好奇地不停张望着凤央宫正殿内的所有事物。
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皇宫里的一切于她皆新鲜有趣。
李妩表情淡定望向陆霜筠,行礼请安后,从清芷手中抱过李婉,微笑向陆霜筠介绍:“皇嫂,这是我的女儿,我给她取的名字是李婉,今年两岁了。”随即微微低下头,语气温柔对自己怀里的小囡囡说,“婉婉,向伯母问好。”
陆霜筠因李妩的话回过神。
她视线落在婉婉身上,便见婉婉眉眼弯弯,语气乖巧喊她伯母。
李妩说:“既是我的孩子也随我姓,合该喊皇兄伯父,喊皇嫂伯母的。”
“我也只这样教她。”
压下心绪,陆霜筠没有对李妩的话提出异议。
她一时眉眼舒展,莞尔一笑夸:“婉婉乖。”又招招手,温柔道,“过来伯母这儿。”
李妩把婉婉放在地上。
婉婉仰头去看李妩,在她鼓励的目光中,朝陆霜筠走过去。
人到得近前,愈能看得清楚她模样。
陆霜筠认真打量婉婉,瞧来瞧去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个孩子确实有些像李妩。
其实眉眼也有点儿像李深。
但李深与李妩兄妹本便都像他们父皇的,连同当初的大皇子也是……
阿妩的孩子?
若说不信,也谈不上不信。
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没有半点儿征兆,难免让人诧异。
陆霜筠把走到跟前的婉婉抱到罗汉床上挨着自己坐下,又褪下手腕上一个金镶玉镯子给婉婉玩。
婉婉收到礼物,欢欢喜喜向陆霜筠道谢。
陆霜筠看着她乖巧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微笑。
李妩见状,由着陆霜筠逗弄过婉婉片刻方才吩咐清芷把婉婉抱下去。
“阿妩,来坐。”
宫人已奉上热茶和糕点果品,陆霜筠招呼李妩一声,又屏退左右宫人,只留她们两人说话。
李妩上前,在罗汉床上坐下来。
陆霜筠轻叹一气:“我倒是羡慕你有个这般可爱的女儿。”
“皇嫂也会有好消息的。”
李妩安慰她。
陆霜筠与李深成亲多年,始终未有喜事,这是她一块心病。
听过李妩的话,陆霜筠笑一笑,撇开这一茬不提,只问:“阿妩同陛下提过婉婉么?”
“没有。”
“怕皇兄生气,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
李妩诚实回答过陆霜筠的话,顿一顿道,“但总归是要说的。”
“所以须得皇嫂帮帮我,若皇兄生气,皇嫂届时可要帮我劝一劝才行。”
陆霜筠无奈:“这样大的事,本不该瞒着,怎能这个孩子已经两岁了才叫我们知情?”她看一看李妩,斟酌过,声音低了点,终是问出口,“孩子的父亲呢?”
李妩口吻随意,嬉皮笑脸回答:“正在找。”
陆霜筠被她的话一噎,继而瞪她一眼:“这话你若说给陛下听,非要叫他气出病来不可。”
“阿妩,这种事情不能胡闹。”
陆霜筠一面嗔怪一面分析,“你方才说婉婉两岁,算一算时间,便是三年前有的喜。”
“那个时候……”
陆霜筠想起贺知余,也想起这几日他同李妩之间的传闻与流言。
“皇嫂,贺大人可正想着如何送我去鞑靼和亲呢。”李妩晓得陆霜筠想到了些什么,笑说,“何况,也未必是他的孩子呀,兴许我是在边关有的身孕呢?”
陆霜筠也笑:“我不信。”
她不紧不慢端起茶盏,笑容淡了些,“阿妩,旁人不清楚,但我是知道的,你不是随意的人。”
生孩子不是小事,陆霜筠不信李妩会乱来。
旁人眼中,李妩骄纵肆意,荒唐无度,可真正入她眼的男子有几个?
李妩双手托腮眉目含笑看着陆霜筠。
“皇嫂原来这样相信我。”
陆霜筠点一点头:“嗯,外面那些传言我是不信的。”
李妩又笑:“往后要更热闹了。”
“说起来这些传言着实来得蹊跷奇怪。”陆霜筠微拧着眉,“奚将军分明才回来京城,如何就传成那样了?”
李妩不正经回:“说不定是我哪个旧情郎,同贺大人一样,伺机报复。”
陆霜筠见她满不在乎,有些无奈。
两个人正聊着,陆霜筠的大宫女禀话道云安郡主前来请安。
陆霜筠闻言看向李妩,李妩微笑:“皇嫂,我同云安许久未见,今日正好在你这儿一叙。”
“让云安进来罢。”
陆霜筠会意,吩咐自己的大宫女。
“云安喊我一声皇姐,自然是婉婉的长辈。”
李妩垂眸执壶帮陆霜筠添满茶,“我不想将婉婉藏着掖着,迟早要见的。”
只在陆霜筠看来,这件事哪有这样简单?
即便李妩是平阳长公主,尚未出嫁,已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这世道,于女子由来艰难。
她迟迟没有身孕要惹来口舌是非,如李妩这般没有驸马却有孩子,更要遭受诸多非议。
陆霜筠是心疼她。
恰在此时,云安郡主李滢溪被大宫女领着进来殿内了。
李滢溪规矩与陆霜筠和李妩见过礼,入座之后,冲陆霜筠摆出笑脸。
“皇嫂,我方才进来,见殿外有个小娘子。”
“是哪儿来的孩子?”
李妩没看李滢溪,笑着接话:“没瞧出来孩子同我像么?”
“自然是我的孩子。”
婉婉由清芷照顾,而清芷一直跟在她身边,李滢溪即使不认识李婉也认得清芷的身份。
李妩知道李滢溪已有所猜测,无非想要确认一番罢了。
李滢溪的确猜到那是李妩的孩子。
何况,刚刚在殿外她问过清芷那孩子叫什么。
然而李妩坦然承认那个小娘子是她的孩子,脸上看不到任何异色,让李滢溪心下郁闷。见过的、认识的小娘子那么多,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李妩这样,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永远镇静,永远波澜不惊,也永远不惧旁人的目光。
李滢溪暗暗撇嘴。
她不觉记起前一日找贺知余的事。
这个孩子……
看起来两三岁的小娘子,李妩的孩子,往前推两三年的时间……
李滢溪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逐渐清晰,也让她刹那间大惊失色。
她藏不住惊恐望向李妩,颤抖着问:“是、是……她的父亲是谁?”
李妩弯唇笑得恶劣:“云安希望是谁?”
李滢溪哆嗦了下。
她抬手捂住唇,侧一侧身子,避开李妩的目光,努力平复心情。
原来如此。
难怪贺大人否认那些传言!
李滢溪一瞬恍然大悟。
明白过来,又丧气——三年过去,果然还是李妩棋高一着。
她只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李妩。
……
同李妩这位平阳长公主有关的流言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与贺知余、奚明仲之间何种情况众人尚未弄明白,忽然间一个两岁的女儿冒了出来。
孩子父亲的真实身份众说纷纭。
与鞑靼和亲之事如何处理,亦因此而变成一桩大麻烦。
消息无疑也传到李深那里。
有陆霜筠在旁边劝着,李深克制着怒气,那些怒又在婉婉一声一声甜甜的“伯父”里烟消云散。
他看着这个和自己妹妹眉眼有些像、才两岁的小囡囡,实在发不了脾气。
但作为兄长,他一样关心小囡囡的亲生父亲。
“皇兄,我觉得不重要。”
面对李深的李妩在这个问题上态度认真了些,她对李深道,“婉婉是我的孩子,这便足够了。”
李深抬手摁一摁眉心,静默片刻,问:“是贺大人?”
“不是。”李妩笑着摇头否认。
李深斜睨她一眼:“你之前不是在朕面前说,对他有过真心?”
“皇兄,这是我和贺知余之间的事。”李妩不置可否,笑吟吟说,“贺大人若肯认,不是,也可以是。”
从宫里出来,李妩让清芷带婉婉乘马车先回长公主府。
清芷问:“殿下不回吗?”
李妩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帷帽戴上,翻身上马。
她坐在马背上,手握缰绳,隔着帷帽的轻纱看清芷,微微一笑:“我得去见一个人。”
……
李妩的荒唐事牵扯到贺知余、奚明仲,闹得满城风雨。
这些流言无疑也叫宣平侯府上下知晓了。
休沐在府中的贺知余被宣平侯贺显派管家喊过去他的书房。
贺显坐在书案后正生怒,额头青筋隐约可见。
“长公主的那个孩子和你有关系?”贺显单刀直入,沉声对贺知余说起这些事,似苦口婆心,“若没有关系,你便马上撇清,往后也不该再同她有牵扯。”
“你如今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又得陛下器重,他日自会有好姻缘。”
“往前那些糊涂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你心思收一收,勿再与长公主做对,惹得她把孩子的事扣在你头上。”
贺知余冷漠听着贺显这些话。
少倾,他抬一抬眼,淡淡问:“侯爷当年便是这么安慰自己,心安理得抛弃我和我娘亲的吗?”
宣平侯愣住,分明对贺知余的话始料未及,反应过来,越发怒火中烧。他猛然站起身,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一张脸因怒不可遏而变得铁青。
“逆子!谁允许你同我这么说话的?!”
贺显指着贺知余怒斥,指尖发颤。
贺知余面无表情道:“过得去、放得下的人,只有侯爷自己罢了。”
“我娘一辈子也没放下。”
父子两个隔着一张书案对峙着。
气氛也剑拔弩张。
书房的门却在此时毫无征兆被人从外面推开。
而后一道贺知余熟悉的声音飘进来。
“宣平侯如今才想起来当个严父,不觉得太迟了吗?”
李妩嘴角扬起,迈步入内。
她走到贺知余的身侧,一双眼睛只看着贺显笑:“难道宣平侯认为,贺大人是靠着您栽培才得以高中状元?”
贺知余皱眉,侧眸看李妩。
李妩终于转过脸,唇边笑意深深也看一看他,而后当着宣平侯的面,她动作熟稔又自然随性般抓住贺知余的手腕,潇洒转身带他一道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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