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由裴思渡先起床做,  虽然远没有桑絮做得好吃,但她还是在前一天晚上拦下这个活。理由是,不想让桑絮认为,她每次过来就是负责干活的。

    桑絮跟她表明态度:“能照顾你我很愿意,  不需要你跟我抢。”

    “偶尔一次,  安心接受。”裴思渡淡淡地回。

    桑絮把东西收拾好,开自己的车送裴思渡上班。

    临出门,  裴思渡突发奇想,  “你背我去取车。”

    桑絮低头,  诧异:“你脚崴着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就是不想自己走。”

    “噢,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桑絮想起几次被骗的经验,她以前居然天真到以为裴思渡真的会因为鞋跟高而崴脚。害她把持不住,  献出初吻跟第一次就算了,在云城景区背她那回,  累得差点要去她半条命。

    嘴上这么说,  桑絮还是弯腰,“这边是你老巢啊,  丢人不怪我。”

    “我陪女朋友锻炼身体,  有什么好丢人的。”裴思渡在她耳边吐气如兰。

    “我身体很好,  要锻炼的是你,结果你还躲懒。”桑絮边怼她边等电梯上来。

    裴思渡只是轻笑,  笑得身子跟着颤,柔软的地方紧贴着她,  桑絮心骂坏女人。

    走进电梯,  裴思渡伸手按下楼层,  两人配合默契。

    桑絮稳稳将她背着,  说实话,在认识裴思渡以前,她只背过小时候的桑城。

    她从前不知道,原来她有力气背起一个成年人,原来别人的体温能从她的背,渗到心里去。

    “你累吗?”电梯下行,裴思渡问。

    到底是九十多斤的肉,能不累吗,桑絮说:“下回换你背我,你就知道了。”

    “好。”她温声答应,在桑絮鬓边蹭蹭,“下回我试试。”

    往公司方向去,桑絮一路心情颇好,恨不得哼歌。可惜她对唱歌不自信,进ktv就是捧人场的,也哼不出来。

    裴思渡看出她满脸愉快,也跟着笑,“分别之前,这么快乐?”

    “不是还没分别呢嘛,我跟你在一起,总是很快乐的。”

    这些好听的话,对桑絮而言,虽然害羞,但也能信手拈来。

    “以前也快乐吗?”她问的以前是分手以前,因为一纸约定,以别扭的相处方式在一起时。

    “快乐啊,不然我傻吗?”

    无论桑絮想不想承认,正是因为跟裴思渡在一起爽死了,她才克服怯懦去签那一个月,又在分开后食髓知味。

    “真坦诚。”

    “跟你学的。”

    裴思渡看着她打方向盘转弯的手,“又是跟我学的,你还学了些什么?”

    “学会喜欢别人啊。”

    “你觉得,你学的好吗?”

    桑絮有自知之明地回,“还在及格线徘徊,不过我会加油成为你的得意门生的。”

    裴思渡被她的话说笑,忽然不觉得分别恼人了。起码这人,短期内不可能跑掉,还要做她的得意门生。

    “其实,桑小姐不止及格。”

    得了鼓励,桑絮笑得更欢,“真的吗?”

    “嗯。”裴思渡往窗外看,她走过数百遍的路线,从春天到初夏,风景一回比一回美。

    桑絮快乐得又想哼歌了,想起手机里还有他们团建那回,存的裴思渡唱歌的视频。她定期回味,喜欢得很。

    突然开口夸,“你唱歌很好听。”

    “你听过吗?”裴思渡转过头问她。

    桑絮知道她在看自己,但无暇回视,“看过视频,他们发的。”

    裴思渡知道是哪次了,想起冬天时糟糕的心情,“当时怎么不进去听。”

    “不好意思进。”

    “因为想好了跑路。”

    旧事重提,桑絮被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也知道当时有多过分,都到那个地步了,连坚定的勇气都不敢有。

    她不辩解,诚恳地又说一遍:“对不起。”

    被她的道歉惹得心软,裴思渡宠她:“下周来,单独给你唱歌。”

    桑絮笑,“可以提前点歌吗?”

    “可以,只要不点奇奇怪怪的歌。”

    “什么是奇奇怪怪的歌?”

    裴思渡本来指的是幼稚儿歌和过于喜庆的那类,但桑絮的问句里透着股不正经,她解释亦是强调:“就是唱不出口的那种。”

    桑絮昂首道:“不知道什么歌唱不出口,我听的都是正常音乐。”

    轻嗤一声,“好好好。”

    心上人的必修魔法,是把路途缩短。还没说几句,就到了目的地。

    桑絮顿时失去好心情,“下周见。”

    “开回去当心点,一个人,不要走神。”裴思渡解下安全带,交代她几句。

    桑絮回到安城,照例又是一束鲜花,摆在客厅里。

    她开始为回淮城做准备,但开店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这边刚有起色,她的剧本也才打出名声,准备推广,不好说走就走。

    她一走,这边还需招人,还要培训。最后商议,等暑期结束,九月再回淮城。

    三个月并不长,有了确切的时间,距离就不再是让人不安的因素。

    桑絮在电话里告诉裴思渡,那边显然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以为她的“慢慢来”还需要时间,“决定了?”

    “嗯,我想在你身边。”

    桑絮从前不说心里话,宁愿编个无关痛痒的谎话,也不习惯坦诚。

    每次对裴思渡表白,都像在做题,紧张又满足,想拿满意的分数取悦老师。

    六月仍按着原来的轨迹,桑絮开车越来越娴熟。六月下旬,暑假开始,店里生意不分周中与周末,场次每天爆满。

    桑絮每天忙得头晕目眩,回淮城的频率变成两周一次,甚至三周一次。而且基本上待不了全天,好一点能宿一夜,有时吃顿饭就要离开。

    裴思渡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照顾好自己。

    这种工作状态,愈发坚定了桑絮要回去的决心。还好提前定了回去的日期,否则遥遥无期的异地,着实太考验人的耐性。

    裴思渡夏天喜欢游泳,桑絮缠着她,想看她在游泳馆里的照片。这话已经是含蓄了,其实就是想看她穿泳衣的样子。

    “等你回来看。”

    “不行,我这个月都回不去了。”桑絮迫不及待地想满足自己。

    裴思渡声音冷冷的,不像从前一样好说话,“你不行你的,就不给看。”

    桑絮心里清楚,她嫌自己太忙。

    她倒是有时间过来,但桑絮每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来了,也没精力陪她。于是拒绝,让她别来回折腾。

    牺牲生活换来可观的收入,桑絮迫不及待地用忙碌充实自己,这样就不至胡思乱想。

    但当暑期渐渐流逝,九月逐渐迫近,原本的喜悦却在慢慢打折扣。

    桑絮已经二十天没回去,她想裴思渡想得梦里都是她,但不安再一次漫上河岸。

    海鸥声声嘶哑,海水冰寒,细软的沙子被浸湿。

    她的不在状态让她看上去更加疲惫,姜蕊问她需不需要休息,她又不想要特权。

    “忙完这个月,我可以好好休息,还可以回到淮城,按理应该无比期待。为什么我并不高兴,压力很大,甚至不想这个月过完?”

    问完这些,桑絮也被自己气笑了,自责地说:“我真是个无聊又矛盾的人,脑回路总是跟人不一样。”

    对别人来说简简单单的事情,她却费力。

    姜蕊到底见多识广,跟她说这很正常。很多人在同居前会紧张焦虑,还有情侣感情好,但是恐婚。

    桑絮听完好受许多,起码不是她一个人奇怪。喜欢一个人,想每天看到她,可是完全转变生活状态,又是一条全新的路。

    她不知道裴思渡有没有这种感受,或许没有,裴思渡的心理远比她强大。

    熬了两天,又向封憬咨询。封憬说自己也有,所以毕业后跟齐泽各住各的,半年后才同居。

    她建议道:“你如果紧张,不如回来租房,先不去她那里住。”

    桑絮没应声,因为裴思渡不是这样计划的,她等着自己过去住。

    虽然同居让她感到紧张,但是封憬给出这个建议时,她一点儿也不想答应。

    这天,照例忙到夜深回家,裴思渡还没睡,在她回家路上跟她保持通话。

    到家后,桑絮说很饿,要烧水泡面。

    那边问:“晚上吃少了?”

    “晚上忘记吃饭了。”桑絮笑笑,说的像家常便饭。

    裴思渡安静下来,过了会,轻声叹息,“如果那么辛苦的话,不要工作了,我养你也可以啊。”

    这句话往常也能听见,但此刻,却让隐藏起来的焦虑情绪像被煮沸的水。

    桑絮停下手上的事情,沉默良久,认真地对她说:“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听她口气,裴思渡便意识到话不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我很支持你的事业。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只要你累了,就可以休息。”

    “那你累了呢?”桑絮笑了下,疲倦地坐下来,“你也会累,但我永远没有资格对你说这种话。”

    “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累。”裴思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她轻轻地问:“但你是这么想的吗?”

    每天无论忙到多晚,能听一听裴思渡的声音,或者隔着镜头看她一会,她就没有那么疲倦了。裴思渡亦是她的支柱,她为此愿意吃苦。

    可是裴思渡这样问了,桑絮本能地心虚,不敢理直气壮地说“我是”。

    如果她真的是,裴思渡好端端的怎么会问上一句呢。

    果然,那边的语气转冷:“你不是吧,你最近很不自在是不是?不想回淮城,也不想我过去,更不想跟我视频。”

    “我只是太忙而已。忙完就可以回去了,所以不希望你跑。”桑絮说完,自己都觉得像借口,小心地问:“你不开心了?”

    裴思渡静静地呼吸,淡声说:“是,我不开心,这两个月我都不开心。”

    身体跟精神双重脱力,桑絮收起自己的敏感,第一时间安抚她:“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

    “算了,是我失言,我们冷静一下吧。你先吃东西,吃完早点休息。”

    裴思渡说完挂了电话。

    连“晚安”都没来得及对裴思渡说,电话就挂了,桑絮忽然没了食欲。但胃里空得她发疼,她只好又去厨房,煮了一份泡面。

    煮完端出来,坐在茶几上吃,很难吃,吃了几口她就放弃了。

    其实她根深蒂固的思想还是没变,她藏得很好,但她清楚她配不上裴思渡。

    她也知道,她不能这么想,只要这么想,她就会做蠢事,裴思渡就会不开心。她怕她的自卑像一把没有柄的刀,她握得疼,裴思渡看见了,夺得也疼。

    姜蕊安慰她的话,她拿来安慰自己,但说白了,她就是胆小懦弱。她害怕跟裴思渡同居,当两个人完全没有距离之后,坦诚相见需要消耗的是什么?

    一旦回到淮城,她不可能在明知裴思渡不开心的情况下,自顾自地租房住。即便裴思渡不会强迫她,她也不想惹她生气。

    她愿意照顾裴思渡,陪着她,也渴望被照顾,被陪伴。可是她怕她逐渐丧失斗志,就像刚才,裴思渡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养她。

    这当然是好意,可是桑絮害怕,将来她真的心动,只留在家里做些闲事,祈求裴思渡永远喜欢她。

    她会住裴思渡的房子,开她送的车。每天哄她开心,想方设法让她永远喜欢自己。

    她知道她挣得那点钱对裴思渡来说不算什么,裴思渡只是照顾她的面子,出于修养,才支持她这样牺牲一切的工作。

    桑絮怕的,不就是这些嘛。

    可是电话突然挂了,温柔与她说了一路话的人退开,她连影子都抓不到。

    她能因为怕,就故意冷落裴思渡,去抗拒裴思渡一直期待的九月吗?

    她之前的恐惧,让她逃到了这座城市,已经让她对自己,让裴思渡对她,都失望了一次。

    如果这次再让裴思渡失望,那她的复合没有意义,她还是无能。

    一个人跟自己内耗,不利于将来。纵然硬着头皮回去同居,也一定会出问题。

    按着桑絮的习惯,她只要不管不顾地继续生活,蒙上被子睡一觉。明天这事也就翻篇了,裴思渡不一定还会计较。

    她从前都是这样为人处世,说好听些是省事,说难听些就是自私。

    自私地等别人想开,让自己舒服。

    太讨人厌了。

    她去阳台给姜蕊打电话,说她要休息一整天。姜蕊很大方地答应了,但她还是保证会跟客人解释,尽量弥补,一切损失她自己承担。

    然后把必备物品塞进包里,关窗,关门,连夜开车往淮城去。

    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她不敢折腾,怕把裴思渡吵醒。几乎是精疲力竭的状态,她随意洗了洗就去客房睡下,极度疲惫,又极度安心。

    如果裴思渡再问她一遍“你是这么想的吗”,她会坚定地说“是”。

    为了裴思渡,她也可以不怕累。

    她想跟自己的坏毛病博一回,如果一个人赢不了,找个帮手更好。

    她还记得裴思渡的话,什么都可以跟她说。

    清晨的各类声音悦耳,昨晚有些失眠,好在是周日,裴思渡刻意晚起半个小时。

    她已经尽量耐住性子了,想等桑絮回来,再跟她说自己的不高兴。因为隔着距离闹矛盾,没有一点儿意义。

    可是昨晚说失控就失控了,或许是桑絮的疲惫传给了她,或许是桑絮的沉默。

    沟通不够愉快,她没一点儿好心情。

    梳洗后,打算随便吃点早餐就出门,忙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的车钥匙,她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返身就往客房去。打开门,桑絮睡得正香,侧卧着,脸埋在被子里,看上去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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