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了除夕守岁、初一拜年、初二归宁,台戏首次登场的正月初三,终于在翘首以盼中到来。

    一大早沈遥便把梳洗用膳一应事务都做完,吩咐车夫去套了车,正要出门,就听女使通传裴秀来了。

    她系好斗篷,迈出屋门,见裴秀也刚好踏进廊下,看她出来,笑道:“准备出门了?”

    “是的,阿娘怎么来了?”沈遥乖巧道,“阿娘你们再过一个时辰出门便好,我先去看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知道你要先赶着过去,我来看看。”裴秀笑道,又问了朝食用的情况,沈遥一一答了,她方往后瞧了一眼。

    身后的女使会意,走上前来,将手中一盒三层食盒交到沈遥女使手上。裴秀又握握她微凉的手,嗔道:“斗篷记得穿,手炉怎么就没拿?再着急的事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子。”说着,又塞过一只暖融融的手炉。

    沈遥握着那鎏金小手炉,缩缩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话头:“阿娘,这是……”

    她的视线落在女使手中的食盒上。那一盒三层食盒颇大,外头还罩了保温的套子,一看就分量不轻,好在沈家仆从多少都练过拳脚功夫,女使提起来也还算容易。

    “我让厨下做了些点心,你到那边,和大家一起分吃了罢,”裴秀道,“都是些小点心,不黏手,叫大家垫垫肚子。”

    沈遥到时,勾栏的后台戏房里已忙忙碌碌地挤满了人。妆造、器物、布景,调音对戏,各处都忙得不可开交,数九寒冬的天,愣是忙出了一身热汗。

    她四处望了一眼,没在这一群人中瞧见熟悉的身影,便对女使道:“把点心分了送过去吧,小心一点,不要反给人家添了乱。”

    女使应声去了,点心送到,很快各处便都响起欣喜的道谢声。她又望了望,拢拢斗篷,往门外走去。

    进来时是走勾栏的后门,沈遥出了后台,刚踏进前院,一眼便见晏书迟站在院子里,正和一人说着什么。

    怀文书坊一贯地财大气粗,他们今日定下的地方,乃是汴京城中最大的瓦舍中最大的勾栏,占地颇广,构造也比别处更精巧些。从勾栏的前门进来,先有一方中庭,沿着两侧的游廊过去,才到勾栏的正厅大门。

    此时距离开演还有一段时间,勾栏尚未开放,里间只有他们的人在往来。晏书迟站在中庭一侧,和一旁的人说着话,一边伸手抹了一把游廊下的阑干。

    昨夜大雪,那阑干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雪,雪白晶莹,看着也寒冷非常。沈遥看晏书迟一手伸进那雪堆里,抹下一大把雪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人都不觉得冷的吗?

    她站在原处,还未出声,晏书迟便像是心有所感一般,抬头往她方向望来,正对上她看过去的视线。

    他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同那人讲了一句,便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穿过中庭走了过来。

    沈遥待他走得近了,才看清他脸都冻得有点发白,心下嘀咕一句,问道:“是有什么事?”

    晏书迟摇头道:“没什么,我看那阑干上全是雪,就叫人清理一下。”

    他进到廊下,跺了跺脚上沾上的雪团,一面说,一面小声地吸了口气,将手拢进袖子里。沈遥只瞥到一眼通红的指节。

    冻成这样还去摸雪,想什么呢。她撇撇嘴,忽地把怀里暖暖的手炉拿出来,塞到他怀里,口中只道:“是不是快到开门的时候了?”

    晏书迟不防她这一下,手忙脚乱地接住手炉,吃惊地看过去。

    正值年节,少女裹在一身绛红的斗篷里,在雪色中犹似一枝红梅。斗篷领口处却又围了一圈洁白的狐毛,她的脸埋在绒绒的毛里,越发显得巴掌般地小,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咸不淡地看过一眼。

    晏书迟从这一眼中读懂了无数没说出的话,捧着那只温热的手炉,十分上道地跟着转移话题:“不错,马上便要开门了。待会儿客人到之后安排上茶和小食的事,我二哥已让人盯着了,现在也没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不如上楼去?”

    勾栏的正厅是一个半圆,半圆正中是戏台,围绕着戏台,一层层台阶渐次而上,供宾客分层一排排坐下。这是第一层,第二层楼上则隔了雅间,供不愿和旁人杂坐的宾客使用,虽离戏台远些,但视野也更广阔。

    坐进雅间,越过扶栏,可以看见正中的戏台上,还有人正做着最后的准备。不多时,外间便隐隐传来一阵鞭炮声,是晏文回在外主持。他们二人参与台戏的事不好透露,勾栏开门的这一刻,就只能让晏文回来挑大梁。

    放过开门红,宾客便要进来了。

    沈遥和晏书迟在屋中坐着,很快就看见有人陆续穿过大门,进了正厅,依着手中的票券,在仆从指引下相应落了座。雅间外也响起脚步声,不断有人走进了预定好的屋子。

    她朝下望去,勾栏开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宽阔的正厅里便已坐满了六七成,还一直有人在陆续走进。人群之间也在相互交谈着,热闹的声响直传到了二楼,负责上水食的小二穿梭其间,也是忙得脚下生风。

    她不由笑起来:“形势这样好,肯定是满座吧?”

    “那当然了,”晏书迟自豪道,“怀文书坊的票可是一出就被抢光了,还有人四处打听有没有人去不了,好得个转票呢。”

    第一场满座,果真是开门红。她美滋滋地又往屋角的刻漏望一眼,正在心里掰手指数时间呢,外间仆从便来报:“晏知院一家到了。”

    晏书迟的父亲正在审刑院任知院。沈遥见他一顿,很快朝外道:“我马上就来。”又看过来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出了门。

    今日首场,沈家和晏家定都是阖家来的,两家之间没什么交集,当然是各自分开坐。

    不过,共事了半年,为着这台戏拌嘴无数次,又一路磨合修改,到如今终于见到成品,却是分坐两处,想讨论两句都不方便……果然会觉得不太得劲。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晏书迟坐哪个旮旯又关她什么事。

    她长长地吐口气,余光却瞥见一物,定睛一看,是方才的鎏金小手炉,正静静地放在雅间的桌子上。

    雅间里都生有炭火,是不会再像露天的中庭那样冻人了。她拿起那手炉,触手暖热,掀开盖子一看,里头不知何时已换上了新炭。

    “还算有点眼色。”她嘀咕。

    扶栏外,对面的雅间忽起一阵轻微的声响,有人推开了朝向戏台的窗。她循声看去,却看见刚刚还在咕叨的人,不知怎么竟出现在那阑干前,抬眼望了过来。

    “我们在门外碰见了崔娘子,闲说了两句,就耽误了点时间。”裴秀笑道。

    “蔚娘也来了?”沈遥喜道:“她在哪儿,阿娘怎么不叫她过来和我们一起看?”

    “崔娘子那里可热闹呢,莱国公府的女眷都来了,她和她们一同去另个雅间了。”裴秀道。

    沈遥眨眨眼,不由笑起来。

    虽然还没见到人,但她肯定,这一出绝对是崔道蔚的手笔。否则以莱国公府门楣,直接将台戏班子请到府中表演便好,哪会到这嘈杂之地来?

    这人嘴上说着没可能,真到了这天还是请动了这么多人来,连雅间都定好了,定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哎呀,不愧是智计百出的汴京书院大才女。

    沈未和沈逢也来了。这俩人军旅出身,便是休沐穿着常服,坐在那里时也一股大马金刀的气势,半点不似来看什么台戏,反倒像训练新兵的教官。沈遥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只橘子,这才有点看戏的样子。

    一家人在扶栏旁,面朝着戏台的方向坐着。她向下点着一楼,正随口解说着正厅的布置,戏台上却忽响起三声锣鼓声,倏然盖过了厅中一切声响。

    嘈杂的大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望向正中的戏台。

    戏台之上,一名身着襕衫、面容清俊的男子登上台来,拱手微微一礼,接着袖袍一振,提声而唱。

    “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某是佛前座下无名客,因缘际会,得了一卷书,却是非同凡响。今日客至,不若听某道来——”

    这是无名客,《酆都遗事》这一整部传奇,说的便是访佛人到来,无名客为之说起的十二个故事。

    沈遥垂眼看去,见无名客走完了开场,借着遮掩退下台去。台上随之变换布景,帷幕拉开,一个云髻雾鬟的美人慢慢显出身形,仙姿佚貌,盈盈而立,手中一盏圆灯,向台外看来。

    她唇边含着淡淡的微笑,分明是望着台外,却好似什么也没看。清冷出尘的目光,飘飘渺渺地,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

    月仙人登场了。

    台下顿时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但很快,月仙人的歌喉一出,又恢复到一片鸦雀无声之中。

    但这份鸦雀无声,比起开场时好奇的寂静,已变作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安静。

    成了。

    沈遥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晏书迟坐在对面的雅间里,眼中染上笑意,也转首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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