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易瞅了几眼,就把目光从“火星”收回来,把手抬起来摇了摇,“科幻”的后面,一个残缺的身影就朝南易走了过来。

    “几点的票?”

    “十点半。”

    “坐下喝点茶,润润嗓子,我们去河坊街解决肚子,这儿价太贵。”

    晚饭吃的是片儿川,过夜住的是几毛钱一晚的大通铺。

    在钱塘并没有过多逗留,诰日,南易两人就上了去坷桥的客车。

    1980年的坷桥,还不是什么轻纺之乡,这里还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镇子。小河的埠头边停着好几艘乌篷船,还有几只鸭子在边上嬉戏。

    站在太平桥上,看着乌篷船上戴着毡帽的船夫,南易仿佛看到了阿q,又仿佛瞅见了孔乙己。

    一艘小船就停在桥边上,船舱里躺着满满当当的大小鱼虾,船夫手里拿着的称高高的翘起,嘴里和边上的妇女在说着什么。

    南易想来,大抵应该在说:“瞧见没,一斤三两,翘的高高的。”

    鱼很新鲜,应该是河里刚打上来的;买的人也不少,妇女的身后还围着一堆人,在那里等着交易。

    沿桥而行,南易两人和五六个红领巾错过,下桥,走进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街不是很宽,可店铺林立,农具店、供销社、邮电局、山货店、小酒馆应有尽有。

    小酒馆的门口摆着三四张实木做的四方桌,都坐着人,一个穿着白围裙的妇女在一张桌前收拾着碗筷,这张桌子只剩一个人坐着。

    “老兵,会喝黄酒吗?”

    “能来一点。”

    “那我们过去坐坐,这里可是黄酒之乡,天下黄酒发源在这里,到这里不喝点,那真是太可惜了。”

    南易率先坐了过去,转头看着近在咫尺充当展示柜的窗台,菱角、茴香豆、水煮花生、猪头肉、烧鸡几个下酒菜摆在托盘里。

    不知道该叫老板还是大厨的一个男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南易,仿佛在说:“赶紧切点猪头肉和烧鸡。”

    托盘里的烧鸡还是整只的,猪头肉上也看不到生嫩的刀口,这两样就没卖出去一点。

    “同志,猪头肉和烧鸡是新鲜的吗?”

    “新鲜,当然新鲜,今天刚卤的。”

    “那行,其他每样来两角,猪头肉这一半都切了,烧鸡来一只吧。”

    “好呀,我马上给你切。”

    看男人脸上的高兴劲儿,南易判断这小酒馆是私人的,要是公家的,嘿嘿,你爱买不买。

    一人一角酒,一个大白碗有八分满。

    放在嘴边呷一口,酒味很浓,不点都不淡。

    很好,酒馆的老板不爱学习,还没学会往酒里掺水,活该他将来房子多的住不过来,人死了钱都没花完。

    捻起一颗茴香豆,把外面的壳捏掉,扔到嘴里咔吧咔吧嚼着,手在衣摆上抹一抹,把手上的盐颗粒抹掉。

    或许是酒兴上来了,南易他们后面一桌的一老头还唱起了绍剧《鹦哥戏》。

    南易虽然听不懂,可听着也蛮有滋味。

    一肚子酒,往胃里填上老板送的米饭,酒足饭饱,南易和左璨用双脚去丈量整个坷桥镇。

    为什么坷桥会成为轻纺之乡?

    为什么乂乌会成为小商品城?

    这和政策有关,也和当地的历史脱不开关系。

    自古以来,坷桥就是江南的水运交通枢纽,钱塘的丝绸要运去宁坡港口,必须经过这里,几百年前这里就有丝绸交易市场。

    又比如乂乌,也是早几百年就有人在外边走街串巷,做着鸡毛换糖的生意,乂乌人和针头线脑打了几百年的交道,再加上乂乌也处在交通枢纽,成为小商品城也算是理所应当。

    找了个高处,眺望整个镇子,把现在的水田、荒地和脑海中的未来建筑一一对应。

    华灯初上,南易和左璨才找到招待所就宿。

    坮州、温市,一路走马观花,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海边的高地上拿着望远镜观察渔船进进出出,开出海,和在海上停泊的船只靠拢,然后互相搬运着货物。

    “他们这是在走私?”左璨问道。

    “对。”

    “没人管?”

    “法不责众,主要也是饿怕了。七山一水二分田,这里曾经是包揽天下赋税三四成的江南之地……唉,靠种地填不饱肚子。”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左璨说道。

    “闪人,要是被兜上了,被扔海里喂鱼也说不定。”

    南易收拾一下东西,撒丫子就往山脚下跑;左璨也不慢,紧随其后。

    到了安全的位置,两人才慢下来彳亍而行。

    “老兵,你有看到是什么货吗?”

    “太远,看不清楚。”

    “我也看不清,不过看轮廓,有衣服、小家电、小五金。昨天我们在乐青看到的那个小集贸市场,卖的就是这些东西。”

    温市这里改开后的第一代商人,基本上和这些水货扯不开关系。

    他们背着水货在外地兜售,等积累了一定的本金,摇身一变,就变成开厂的企业家,撕掉走私标签,把投机倒把的标签描的更加耀眼。

    八大王这会,已经小有身家了吧。

    离开仓南,南易两人又回了温市的市区。

    ……

    走遍天下路,难过溫州渡。

    这时候,诸多客运码头是温市人旅途的起点,尤其是温市安澜码头,每年的春运那是人山人海,哪怕现在不是春运,人也是摩肩接踵。

    人多!

    出奇的多!

    温市可谓是全民皆商。

    这些人貌不惊人,这些人没什么文化,这些人却出奇的胆大敢干,他们让温市这片贫瘠、面积狭小、位置偏隅的城市,以不容置疑的速度、力度在我国的经济版图上无限放大。

    在没有优惠政策辐射的劣势中绝处逢生、拔地而起,这都是靠这些人从码头这条死水之路发迹。

    温市大多数人都是泥腿子下海,与高学历、海归毫无瓜葛,商人的底色大都以“农民”、“小商小贩”渲染。

    政策撑起保护伞时,他们少受庇佑,往往被边缘化。

    急刹车时,他们则是暴风的风眼,承受着各方意识形态的压力,是口诛笔伐者眼中的活靶子。

    就是这群人,在巴掌大的温市,顶着“资源禀赋差”的帽子,以彻底弱势的姿态,创造着财富神话,成为经济命题中的悖论。

    他们每个人都在时代的感召下,以懵懂的姿态,茫然或有意识的走上个体工商户的道路,积攒原始资本。

    这是一场本应自上而下的改革,在温市却自发演变成一出自下而上,由无数个人奋斗史,所组成的空前宏大的经济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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