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父亲他给你写了什么?”

    青欢放下自己手中的信,表情已经不能称之为凝重了,若是她长了翅膀,现在就恨不得飞回去。

    她把手里的信递给北老怪,再开口声音都在抖。“爹爹是不是打算与我断绝关系,不让我回去了,是吗?”

    信的开头与从前一样,青欢吾儿,见字如晤。

    可信中所写,却让她坐立难安。爹爹只说她已在天山生活五年,这五年她生活顺遂无忧无虑,可见天山派是她最好的归宿,若是有了心悦之人,由她师父做主就好,届时可归家中旧宅取嫁妆。以后,家中也不会再寄信给她,她也莫要再回家了。

    “平白无故,写这样的信,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北老怪看着手中的信,长叹一声,看着自己最贴心的徒儿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眼含希冀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想了想,他还是把手中的信交给了青欢。“罢了,你多少也猜到了,也不需瞒你。”

    青欢拿过信,吐出口气才打开,看着信中所写,神色愈发难看,不可置信、惊怒、恼恨一一从眼中流出。

    “所以,事情的起因是李昭德写反诗心念旧时李唐被下狱,如今畏罪自杀,朝堂之上人心惶惶,老臣人人自危。女皇陛下借大寿在即,招李唐宗室去皇城贺寿……看来旧朝宗室就是陛下心里最想拔除的刺,父亲是觉得凶多吉少了,便要断了与我与家中的关系是吗……”泪珠子啪嗒啪嗒的落下来,晕花了纸上的墨迹。

    北老怪叹一口气,拿过青欢看完的信,放于烛火之上,烧成灰烬。“为师年纪大了,不想再问世俗之事,在天山开宗立派,远离朝堂远离江湖。你是我座下弟子,便是我天山派的人,他朝廷的手可还管不得我这里。青欢,你父亲已经替你想好了一切,你只需听你父亲的话便好。”

    “师父,恕弟子难从命,弟子想要下山。”青欢扑通一声跪在北老怪面前。

    “青欢!”

    “青欢心意已决,望师父体谅。”

    “你下了山,又能做什么?如今还没出事,你父亲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就算你回去,出了事你能如何,去送死吗?”

    “是,去送死。若是无转圜之法,那便是去送死,既然是一家人,便不能抛弃任何一个,真落得家破人亡之境,也应当死在一起。”青欢擦掉眼泪,仰头看着自己的师父。“青欢不愿连累师门,从今以后,青欢不再是天山派弟子,所作所为,也与天山派毫无瓜葛。”

    “孽徒!你胡说什么,为师不同意,你还想叛出师门吗!”

    “师父,请成全弟子,求师父成全。”青欢伏在地上,磕下头来。“我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顺遂,可若天不遂人愿,我又无法改变,活着与我而言与行尸走肉何异,师父也说了,如今一切还未可知。我想搏一把,就算真的是绝路,也不能轻易认了。”

    本就不属于这个朝代,骨子里她就没有忠君认主的观念,她只知道她在乎的人都要平平安安的,父亲这么多年藏拙避嫌,惹不起总归躲得起吧,若这样还要被波及、连累、针对,那他们武家也必须脱层皮才行。

    她不是任人宰割的羊,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她跪地不起,北老怪又急又气,这是他最喜爱的弟子,从来乖巧听话,聪颖良善。自己看着她从一个雪玉可爱的小女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想如同长辈一样看着她成家出嫁,若是从她能在她的师兄里选一个,就留着天山上,那是最好不过,可现在长了一身的反骨……跪在自己面前,伏地不起,只求脱离师门,再无瓜葛。

    她还真是倔啊!

    “你起来,我许你下山。若能平安无事,你必须给为师滚回来!”

    “师父!谢师父成全。青欢明日就下山,绝不会借师门名头做事,给师门惹出麻烦。”青欢得了同意,终于露出笑意来,只是笑的极为勉强。

    北老怪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她却又珍而重之的又磕了个头,才起身往外走去。

    “青欢,你记住,天山派永远是你的师门,我永远都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再有下次,你说出叛出师门的话,为师打断你的腿!”

    她走出几步,便听见北老怪开口,言语间沧桑而庄重,她没敢回头答应,抹了抹眼泪,出去了。

    刚走出去没多远,就碰见迎面往这儿来的小师兄,青欢连忙又擦了擦脸,小师兄走过来时她才笑问他。“是给师父报喜吗?怎么是小师兄来的?”

    “哪算是喜呢,师兄们都喊累,和师父禀报的事情就落我头上了,除了大师兄,哪个敢来见师父。早知小师妹在这儿,刚才就让你来说了,省的师父等下还要嫌弃我一番。”

    青欢摇了摇头,觉得他是在是个愣头青。

    “对了师妹,晚上肯定是要庆祝的,你做些小点心可好,我已经好久没吃过点心了,每次想求你做些,大师兄都不许。”

    “好,今天一定做各种各样的糕点。”青欢一口应下,看着小师兄欢天喜地的去找师父,她神色恍然。

    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了,如今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回来了,还好……还好大师兄如今不再与自己那么亲近了,还好……自己没开口。

    晚间,前堂热闹非常。

    师父也不似平常那般不苟言笑,他看着自己的弟子们,难得露出满意的笑来。当然,也不忘提点他们,不可得意忘形,一点小小成就就引以为傲。

    “师父,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大师兄他可是连胜五十场耶,今年拔得了头筹,如今武林谁不知道!要是我有这个能耐,我不得把脸朝着天去看。”

    潘玉不赞同师父的话。

    “你这丫头,就你这样子,这辈子也成不了气候!”

    “不用成气候了,我一报师兄们的名号,谁敢惹我呢。”潘玉晃晃脑袋,不以为意。

    “哈哈哈,师妹你这个是狐假虎威啊。”二师兄笑着调侃她。

    “好了好了,我们举杯,难得这样高兴,师父,您也赏徒儿们一个脸!”三师兄拿着酒杯高兴的大声说着。

    “就是!喝,这可是好酒呢!”潘玉也给自己满上,像模像样的说着。

    青欢坐在角落里,端着手里的杯子,听着大家有说有笑的话,跟着举杯,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这年代的酒,度数并不高,还有些米酒的香气,她心里乱成了麻,不需别人喊干杯,自己喝了就自己满上。她一遍遍的复盘两封信上的话,在想如今究竟是到了哪一步了,阿兄曾经在信里说过,武家如今都要只手遮天了,但陛下人在宫中,对自家人极其信任,放权放的狠,现在……

    她伸手又要倒上一杯,手却突然被按住,她抬头一看,是大师兄。今日她刻意坐在角落,与大师兄隔得极远,不知他何时,来到她身边的。

    “你一直在喝酒,青欢,少喝些。”

    “难得高兴,大师兄,让我敬你一杯。”青欢抓着酒坛不放手,还朝他笑。

    匡连海看着她脸颊都染了红霞,这样子像是要醉,他蹙了蹙眉,不太赞同。

    “最后一杯了,大师兄,就让我单独敬你一杯吧。”她就那样请求的看着他,一双圆眸忽闪着带着期待。

    匡连海叹了口气,亲自给她倒上,给自己也倒上酒。“最后一杯,不许再喝了。”

    青欢满意的笑了,拿着酒杯同他一碰。“大师兄,青欢敬你,希望你日后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她说完仰头喝下了,匡连海看着她含水的眸子潋滟,酒水沾在唇瓣上泛着水红,如同带着露水的蔷薇花瓣。

    万事胜意吗?

    匡连海看着眼前明艳如春的姑娘,眼神一遍遍的描摹着她的样子。在青欢再次看向他时,他已压下眼中深重的侵略占有之意,仰头也将酒一饮而尽。一杯薄酒,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根本不足以压下心中泛起的波澜。

    快了,他很快就有资格向她表达心意了。

    这一晚,大家都有不醉不归的架势,青欢看了一会儿,趁大家闹得欢快,兀自离席了。

    前堂到后院的路,她走了足足五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像如今一样走在这条路上。

    她步履沉重缓慢,伸手轻轻滑过院墙,摸着一块块砖墙,在快要到门口时,终是没忍住在院里的榆树下蹲了下来。抱着双臂,把脸埋在怀里。

    从前那辈子,只要她无助孤独和伤心的时候,就会躲起来,把自己抱做一团,当然没有人会有时间在意她、安慰她,还好她能自我调节。只要抱作一团就好了,这样谁也不会关注她,不会触碰她,一个人待着也就不会觉得无助和伤心了。

    “青欢,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肩上搭上了手臂,像是浓稠的黑暗里出现了微弱的光。

    她慢慢抬头,看到的是已经在自己身边蹲下的大师兄,他一脸担忧关切的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怎么也热了,还能起来走吗?”

    “大师兄……”青欢伸手,捉住了他的手。

    “嗯,我在。”匡连海温柔的看着她,回握她的手。

    “大师兄,是不是讨厌我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大师兄为什么都不愿意理我了……我如果做的不好,大师兄能不能别生我的气,原谅我?”

    就要走了,她希望,哪怕只今天晚上这一会儿,大师兄不要再那样冷冰冰的躲着她。

    他当然不会讨厌她,怎么可能会讨厌她,只是害怕靠的太近会情难自禁,会吓着她罢了。她眼中的大师兄,温柔包容、宽厚明理,对师弟师妹真诚以待,行事不偏不倚张弛有度。

    可并不是这样,只有她觉得自己这样好而已。师弟们私下说他冷漠无情,小师妹说他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是啊,那才是真正的他,孤僻少言又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表里不一心思不纯。

    唯独面对青欢的时候,他才会变得有耐心,变得柔和些。那也是他有所图罢了。

    只有她在的时候,他才是她眼中期望的样子。

    “我没有讨厌青欢,青欢也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是我让你误会了,青欢,你……”他话未说完,就被青欢一把抱住。

    “大师兄,我就抱一小会儿,只一小会儿就好了。你没讨厌我,真好……”青欢没有让他说完,无论是真是假,她都想抱一抱他,靠着他挨着他,这样她才有力气,去想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匡连海没有再说话,任由她这样抱着,他心中是欢喜的,什么也不用说,只这样就足以让他欢喜。但夜风渐起,她身上的衣衫单薄,本就喝了不少酒,再吹冷风只怕会难受。

    再不舍开口,片刻后他还是开了口。“青欢,回去休息了。”

    青欢清醒着,风一吹更清醒了,可她不想动,她贪恋这样的怀抱,不想离开。

    匡连海以为她睡着了,无奈又包容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柔软的发丝浸着凉意,缓解了他心中不该有的杂念,于是他轻轻揽着她的肩,勾住她的腿弯抱起她。

    把青欢送回了房间,替她脱去鞋袜盖好被子,见她闭着双眼似是沉睡,他珍而重之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才离开。欢闹还没有结束,他还有回席上继续。

    他走后,青欢才睁开眼,她的手轻轻攥住被角,轻轻呼出一口气后又把自己团成一团。

    前一晚的狂欢,使第二天的清晨格外安静,青欢收拾妥帖,回看一眼自己的屋子,抱着一个剑匣离开了房间。

    走之前,她去寻了师父。

    “就打算这样悄无声息的走?”北老怪看着青欢,想要再劝她的话又压了下来。

    “嗯。我还要回来见师父师兄,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吧,不用特别告别了,回来的时候大家也不会好奇和惊讶。”青欢笑着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把剑匣放到师父面前。

    “对了师父,这是我给大师兄准备的礼物,特意寻人打造的剑,花了些时间才锻造好。英雄配宝剑,只是来不及亲自送给大师兄了,到时候您替我给他吧。”

    “青欢,为师看得出来,你对连海与其他师兄不同。”

    北老怪说起这个,目光深沉。他的弟子,他最清楚,其实他觉得老二老三更适合青欢,自己的大徒弟啊,少言寡语心思太过复杂,这两年连他也看不透了。

    “师父,这个就当做你我之间的秘密吧。我自己的前路一片未知,大师兄不一样的。”他以后会是名震江湖的大侠。

    “罢了,去吧,你心里既已经有了谱,无论结果如何,你随心去做吧。”

    青欢点点头,又朝他行了一个大礼。“徒儿要下山了,师父您自己平日要保重好身体。等徒儿回来,再为您斟茶。”

    “去吧,一路平安。”

    踏出山门不再回头,青欢牵马下山。

    轻装出发,一人一马一剑,还有发间一支梅花簪。

    她要先去寻大哥。

    ~~~

    “师父!今日您可看见青欢了?整个山上都找遍了也没见她人,她的马也不见了。”

    匡连海来到北老怪这里,神色急切。已经找了一天,也没找到。

    “你们都不必找了,她下山去了。”北老怪坐在屋前的怪石上闭目打坐,听了匡连海的询问也不曾睁眼。

    “下山去了,师妹她是归家吗?她不曾提起,师父,她何时回来?”匡连海心里突然不安起来,师父的语气似乎带着别样的意味。

    “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以后若还与天山派有缘,她自会回来,你莫要多问了,下去吧。”

    “师父,有缘是何意?是您要她下山的吗?还是青欢家中出了事,她才离开的。”

    “门口是青欢给你留下的,她走得急,让我转交给你。”北老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山上你们是师兄妹,但下了山一切都不一样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连海,你与青欢不同。”

    匡连海看着那个剑匣,惊讶又恍惚。那是她从武林大会后就一直带着的,那时自己还吃味,青欢是受了何人的礼物,原来是给自己的。

    他朝北老怪跪下,沉声开口。

    “师父,青欢家住何处?求您告知。”

    “放肆!为师的话你全做耳旁风了吗?她已下山,一切都与山门无瓜葛了,作为天山派大弟子,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可。不要再让我多言,下去!面壁思过!”青欢和他有没有缘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他如今知道的越少才越好。

    师父绝口不提,匡连海自然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像是遭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抱着剑匣,他突然开始后悔起来。

    都怪他,都怪他刻意避着青欢,让她伤心了。若自己不那般惺惺作态,她是不是就不会不告而别了。

    为何突然要下山,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还不知道青欢已经下山了,而青欢却是马不停蹄一路疾驰,如今已经到了家门口。不是那个给别人看的王府,狡兔三窟,这是爹爹早准备下的另一处宅子。

    也不知道,此刻家中还有谁在。

    她抬手扣门,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了。

    “大哥!”青欢看着眼前俊逸非凡的青年,不由得惊讶起来。

    “夭夭,你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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