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一大早,李嬷嬷便又来了幽冷苑,说是来接纪溪的。

    秦姨娘听完她的话,十分愕然:“嬷嬷是说,要带五娘去医馆治嗓子?”

    李嬷嬷笑着点头:“是啊,咱们现在不是有银子了吗,徐郎中说了,可以试着先治一治,约好了今个儿去瞧瞧。”

    秦姨娘忙在衣摆下擦擦手,手忙脚乱的看看左右,一擦眼睛,道:“好,好,能治好,能治好,我同你们一道儿去,我去拿银子……”

    “欸,姨娘等等。”李嬷嬷忙拦着:“姨娘一个大活人,随意出府,多招人眼睛啊。”

    秦姨娘忙道:“无事,西角门的门房小子,给十文银子,便能留门,往日我出府卖绣获,都是从那儿……”

    “姨娘。”李嬷嬷打断她:“西角门的小子,偷放丫鬟出府私会,叫他师父责罚了,怕是这阵子,都不敢再收这买路钱了。”

    秦姨娘顿时焦急:“那……”

    李嬷嬷宽慰道:“姨娘便放心将五小姐交予老奴吧,五小姐个子小,装进柴堆里,不显的,咱们去去就会,定不会惊动了谁。”

    纪溪此时适时的拽住秦姨娘的衣角,小手拉着衣摆摇晃,乌黑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秦姨娘犹豫再三,到底不再说什么,将纪溪带到耳房里。

    给纪溪换衣服的时候,她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纪溪衣裳最里头的袋子里,叫她贴身放着。

    又拿了一钱散银子给她,叮嘱道:“到了医馆,有得治再拿银票,没得治,便说只带了一钱银子出门,便是李嬷嬷,也不可将银票拿出来,姨娘知晓你信李嬷嬷,但这人心隔肚皮,平白无故对咱们好,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秦姨娘没经历之前的事,一觉醒来多了个掏心掏肺的李嬷嬷,会觉得怀疑,也正常。

    纪溪再三表示自己绝对会小心行事!

    秦姨娘又道:“记住,若是有人要对你不轨,或是抢你的银子,你只管跑到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便不放,事情闹大了大不了上衙门,回来叫老爷夫人打一顿也罢,总比真出了事强!”

    纪溪连连点头,叫秦姨娘只管放心。

    秦姨娘哪里能放心,最终她是心事重重的送她们出的幽冷苑。

    直到走远了,李嬷嬷才叹息着道:“秦姨娘若是知晓五小姐有这天大的本事,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待她身子好些,五小姐可一定得告诉她,孩子有出息,做娘才能心安。”

    纪溪笑着点头,说是肯定要说的,可这究竟该怎么说,还得斟酌斟酌。

    重生之事,至少是不能说的,这灵异怪志的,姨娘怕是会当她疯了。

    纪溪今日的确要去徐郎中那儿,但是他们约定的时间,却是晌午。

    一清早就出来,是为了香云之事。

    从东南门出来后,纪溪便和李嬷嬷分开了,约定晌午前在医馆见。

    ——

    纪清随一大清早,便如同往常一般,独自去了书院。

    纪清随虽是纪府的长子,但因着是庶出,加之嫡出的二弟身子素来不好,他惯是不敢有什么官宦子弟的架子,怕叫本就不喜他的夫人不悦。

    沿路走了两刻钟,刚到书院,纪清随便听到里头一个劲儿的笑闹声。

    他人缘不错,上前便问:“何事如此好笑?”

    与纪清随关系颇好的同窗摇着扇子打趣:“之朗兄,风流多情,叫人艳羡啊!”

    纪清随不明所以:“我?我何来的风流多情?”

    同窗将一张绣帕拿起来,摇晃间,香气飘飘,他陶醉的念道:“千里江山入画屏,万家烟火绕青城……”

    纪清随好笑的将那帕子拿过来看,便见上面的确绣着这句诗,可下面的落款,却是——纪之朗。

    是他的字。

    “这……”纪清随愕然:“谁开这样的玩笑?”

    “哟哟哟,还不承认!”同窗揶揄:“门外一小孩送来的,说是托一位貌美姑娘之手,专程送来给你的,人家上次听你念了这首诗,钦佩你的才情,特地绣在贴身的帕子上,再来送给你!我的之朗兄啊,艳福实在不浅啊!”

    同窗们哈哈大笑,整个书院嬉闹不已。

    “荒谬!简直荒谬。”纪清随窘迫得不行,将那帕子还给同窗,道;“不是我的,我从未做过这样的诗!”

    同窗将帕子还给他:“那你自个儿去说呗,那小孩应当还在后门。”

    纪清随拿着帕子,便找去后门,一出门,便见一矮矮小小的女童,正规矩的站在巷子里,见他出来,对他鞠了一躬。

    纪清随拿着帕子问:“这是你送来的?拿回去!我不认识什么姑娘!”

    小女童吓了一跳,不敢接那帕子,乌黑的双眼,突然掉下泪珠。

    纪清随一愣,不解:“你哭什么?”

    小女童泫然欲泣,然后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自己两条细弱的胳膊,胳膊上,竟全是鞭痕。

    “这……”纪清随张口,又发现了什么:“你不会说话?”

    女童没回答,指指外面,自己先跑了出去,然后又回头看一眼纪清随,又接着跑。

    “欸,你去哪儿……”纪清随顿在当下,他看看书院,又想到那女童凄冷可怜的背影,终究一咬牙,跟了上去。

    蹲守在书院门口的一名如馥苑小厮,突然发现旁边的小巷里,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去。

    他惊了一跳,那不是大少爷吗?张嬷嬷叫他今日一整天,都暗中跟着大少爷,他方才明明看见,大少爷从正门进了书院,怎么又从后门出来了?

    小厮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

    ……

    小女童走的很快,纪清随好几次险些跟丢她,直到两人进了西子胡同,纪清随才见那丫头站在一扇门前。

    纪清随无奈的上前,刚走几步,突听“砰”的一声,后面出了什么事。

    他回头一看,便见有顶轿子,与路人撞上了,两方正在掰扯。

    轿子的位置,刚好将整个巷口挡住。

    纪清随没当回事,继续往里走,他停在院子门口,却不进去,只将帕子给了女童,道:“你家小姐就住这儿是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进去了,你将她叫出来,我要与她说道说道,我明明不知她是谁,也不会收她的东西,她自作多情也就罢了,怎的还要迁怒于你一个小孩儿,还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纪溪将帕子收了,指指巷子另一头,示意纪清随可以离开了。

    纪清随一愣:“你是说叫我走?可我若走了,你家小姐不会打你吗?”

    纪溪摇摇头,拽拽纪清随的衣袖,催他快走。

    纪清随简直莫名其妙,他一甩袖子,纳罕极了:“真是稀里糊涂!”

    说着,见巷口被堵得严实,他便径直从巷尾离开了。

    等到小厮好不容易挤开轿子,追进巷子时,就见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唯一的院门紧闭,但院子门槛上,一条泛着香气的帕子,却掉在那里。

    ——

    “你说的可是真的,大少爷当真与香云私通?你亲眼见着了?”张嬷嬷拿着手里的帕子,反复的看着上面的诗,眉头紧皱。

    小厮忙道:“千真万确,小的一路跟着大少爷去了书院,眼看着大少爷从正门进去,又从后门出来,急急忙忙的,就朝着西子胡同走,最后小的还在香云姑娘的院子外头,捡到了这张锦帕!”

    张嬷嬷问:“那他进去呆了多久?何时走了?”

    “没瞧见。”小厮道:“小的等了一个时辰,根本没见着他出来,倒见香云姑娘出来了,笑得春风满面的,去了首饰铺,小的觉得,那院子怕是也有后门,大少爷没从前门走。”

    张嬷嬷皱眉:“既是院子有后门,他为何不从后门来往,要从前门进,后门出?”

    小厮解释:“嬷嬷有所不知,大少爷进门时,发生了一件事,街外的轿子撞了人,大少爷应是听到动静儿,怕聚集在巷口的人多,再出来不安全,才从后门走的,总之,他特别谨慎,一看便不是第一回偷人的!”

    张嬷嬷沉吟半晌,而后一拍手掌,道:“好,干得好,这是赏你的!”

    丢了一钱银子给小厮,张嬷嬷拿着锦帕,快步朝常氏的屋子走去!

    ——

    晌午时分,医馆外。

    纪溪换回了自己本来的衣裳,又给了轿夫与路人赏钱,一路找到了李嬷嬷。

    李嬷嬷见她气喘吁吁的,拿帕子替她擦擦汗,道:“徐郎中出诊了,咱们得再等等,五小姐,事情可办妥了?”

    纪溪点点头,枯黄的小脸,粉嘟嘟的。

    李嬷嬷很担心,压低了声音:“听闻大少爷是个好人,待下人也好,从不打骂责罚,您这么做,怕不怕害了大少爷?”

    纪溪连忙摇头。

    大少爷根本不认识香云,那帕子也不是大少爷的,里面的诗更不是大少爷作的,甚至那帕子上的绣字,也不是香云绣的,如何能害了他们?

    李嬷嬷见她比划完,却不懂了:“五小姐是说,都是假的,那咱们为何要污蔑香云姑娘与大少爷有染?”

    纪溪接着比划。

    诬陷香云与大少爷,是为了让夫人相信,他们有问题,大少爷是庶长子,夫人不喜,香云,夫人也不喜。

    叫夫人相信他们有染后,为了让香云死得难看,夫人便会接受让香云以贵妾身份进府的提议,因为只有现在将捧香云高,将来她才会跌得惨,顺带还能将大少爷一起铲除了。

    李嬷嬷生生的听傻了:“五,五小姐……您是说,我们是在欺瞒夫人,设下圈套,骗她接受香云,然后摆她一道……这,那如此一来,将来东窗事发,夫人发现香云未与大少爷有染,盛怒之下,老奴的人头岂非……”

    纪溪连忙安抚李嬷嬷。

    父亲即将上京述职,他这一走,夫人自然要等到父亲再回来,才好“拆穿”香云,所以有几个月,他们可以一直相安无事。

    等父亲再回来,便是该调任搬迁了,他们纪家祖籍不是安州府,是父亲在此地做官,才将半个家都搬了来了。

    父亲调任后,他们又得再搬一次家,而这次,纪溪会故意犯错,惹怒父亲,被谴回老家,到时,她自然会带走秦姨娘,李嬷嬷,和门房小子。

    李嬷嬷一愣:“咱们一起回老家?”

    纪溪点头。

    老家虽不如跟着父亲做官风光,但却胜在安稳,这几个月,她们多在夫人与香云那里,挣些两头钱,待几个月后回了老家,便能过得自由自在,滋润悠哉。

    李嬷嬷简直没想到,五小姐这打的完全是个骗子主意,她要四处骗钱,然后带着他们远走高飞!

    李嬷嬷无奈:“五小姐啊五小姐,老奴这是非得,跟你当这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是吧?”

    纪溪一愣,而后认真的比划。

    若是李嬷嬷不想走,她也可以让她留下,且不叫夫人,对李嬷嬷有半点为难。

    李嬷嬷摆手:“不是不是,老奴愿意跟着五小姐走,五小姐,不是还分钱给老奴吗?”

    纪溪嫣然一笑,连连点头。

    当然给钱!有钱一起赚,有福一起享,一起做富家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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