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的脸庞愈发愈近,裴润只是略感奇怪。她的呼吸带着温度扑打在裴润的面颊,就像温暖的台灯光晕一样令人舒适。可是段南压得太近了一些,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一指的距离,裴润终于感觉到近得不对,下意识就想向后躲一躲,段南扣在他后脑的手倏忽发力,裴润因此无处可退。

    他磕磕绊绊地说:“干什么……”

    段南很平常地说起来:“我想起高中的时候每次你跑完步都会说好累,说想要睡觉。我觉得消耗体力也是一个改善睡眠的好方法,你觉得呢?”

    裴润干巴巴地道:“可现在大半夜的,外面又下着雨,咱们去哪里跑步啊……而且怪累的。”

    高中时期经常去跑步,一个是为了让段南参加运动会,试图尽一些力气让她打开心扉,过得更阳光一点。另一个是为了应付学业考试,除此以外裴润是真的不喜欢跑步这项运动,尤其是他作为一个oga,却要跑着alpha的米数,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很痛苦。

    段南不答,只是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在被子里摸到他的衬衫边角,按揉着光滑的脊背,为他舒适地按摩起来。

    “等一下,你不会是想……”裴润试图捉住段南游移的手,但无济于事。

    鼻尖轻轻碰到一起,段南印在他脸颊上一个轻浅的吻。外面的雨声嘈杂,就着昏暗而温暖的一盏灯光,裴润想到电影里那个暴雨里绵长的吻,脑子里宕机了一下。

    不出意料的,方才在客厅里没有加深的那个吻现在被段南找了回来。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攻城略地,稍显激烈的水声像是低声弹奏,音符跃动在他们彼此的唇畔,再用唇舌卷走,交换爱意。

    段南的手顺着裴润的后脑滑下来,箍住他的后颈。就是这一瞬间,裴润忽然感觉到挤压伤口的疼痛,他从缺氧发晕的头脑里醒过神来,挣扎着摆脱这个长吻。

    太痛了,他拒绝在易感期之外被标记。

    “你要干什么!”裴润伸出一只手抵在他和段南之间,戒备地问。

    段南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异样:“我是你的alpha,有义务帮助易感期的oga解决一下需求。”

    刚想张口辩驳自己才没在易感期,裴润猛然想到因为那个俗里俗气的电影而索求亲吻,还信口开河是在易感期,嘴边的话立时悬崖勒马。这要是说出来穿帮的话,也太丢人了。

    他顿了顿,找着合适的借口:“可是现在很晚了,该睡觉了。”

    “你不是睡不着吗?”

    “……”

    “我是想帮助你消耗体力的,这样容易入睡。”

    “……”

    努力端详着段南的神色,实在是找不到一点油嘴滑舌的迹象,反而是很正经的样子。一副完全为了他着想的样子,这让裴润一时间有点犯迷糊。

    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暖黄的台灯晕染着她的侧脸,眼神专注地看着裴润,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偏了偏头,留给段南一道锋利的下颌线,眉目低垂。

    窗外的雨从看电影开始就没有停过,断断续续下着,时大时小。段南像隐在雨幕里的月光,无处不在似的。裴润觉得自己每寸肌肤都暴露在月光之下。雨下得大了,真的就像一把吉他一样,任由拥有者弹奏、拨弄。颤着颤着,间或泄出一两声嗡鸣。

    伴着轻微的雨声,段南看着他略显潮红的脸庞,拇指摩挲着他的侧脸,又落下去揉捏他的后颈,安抚一样的举动。裴润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十分后悔。为什么要撒谎说易感期没过呢?标记会很痛的。

    死到临头,裴润听着嘈杂的小雨声心一横眼一闭,暴露出脆弱结痂的后颈。段南凑近,轻轻亲吻,他感觉到好像是有湿漉漉的舌尖贴过,温暖温和。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牙齿穿透腺体的疼痛,反而五指却被段南的岔开、握住,两人的左右掌合十,裴润茫然睁眼,看了看段南。

    “不要害怕,”段南说道,“今天就不标记了,上次的伤口还没好。等你下次易感期到了再说。”

    裴润躲开她的眼神,脸颊一阵往上烧的感觉。她一定是知道了自己没在易感期的事实,这也太丢脸了……

    他趁着夜色说服自己,反正只丢脸给她一个人看,就当无事发生。

    段南的五指扣住他的指缝,攥得很紧,是严丝缝合的架势:“不要害怕,每当我们五指相扣的时候,就代表我在你的身边,什么都不要怕。只需要变得平静、安心。”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他只记得这句话以后眼前的月色好像暗了,什么也看不太清,眼眶里逐渐弥漫起像雾一样的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随着吉他泄露的声音,就连脑袋里好像也充满了雾,思考开始变得滞涩,继而绵延的是无力的感觉。大脑里只有一句话仍然响着,像是停留在意识里的习惯。

    由于绵延的无力,裴润渐渐陷入重重困扰的梦里。梦境里是诡谲脏乱的色彩,吊诡的紫色、流动的铁蓝色,眼神闪烁着贪欲的人们围住他,裴润低头去看,赫然发现自己尚在幼年稚嫩的身躯里,没有反抗的余地。

    “砰”得一声,涌动着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裴润只觉得自己浑身颤抖,不敢去看那个事实。许久,他终于还是抬起头,脚下是斑斑的血迹,蜿蜒着向前延伸,指向倒在血泊里的男人。

    明知这个男人软弱、无能、酗酒,可裴润见到他的死状还是忍不住几乎崩溃。平息了一瞬间的人群见到男人的样子,知道这个孩子彻底孤立无援,又向裴润涌来。年幼的孩子陷入大人之间的漩涡只能任由拉扯,裴润在梦里似乎透过小时候的自己看清了另一件事:怎么能不怕呢?怎么会不为他的死伤心呢?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自己的父亲。不管他怎么嫌恶这个人,也永远只会希望他在酗酒后可以清醒,他大可以继续装作什么都不在乎似的给这个人递上暖胃的汤。只要父亲活着,继续健康的活着,他可以永远不过问父亲萎靡的生活。

    耳畔又是嗡鸣作响。

    ——什么都不要怕,只需要变得平静、安心。

    人群的窃笑声消散,这句温和的话语像是夏夜骤雨,瓢泼得打散了梦境里浓重而吊诡的蓝紫色,渐渐用将一切渲染成奶油般的微黄,像是舒适的午后光晕。

    他抬头,段南就在那里,彼此之间只有飘扬的泡泡漫天飞舞,像是深海底一抿就灭的气泡。他试着伸出手,可是又害怕了。

    这一切能维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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