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辞别了曾姓老者,几人重新踏上了路途。

    车厢内三个女子依旧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王柄权丢给她们一把扑克后出了车厢。

    “受不了了?”

    朴问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提着临走从老者那里讨的竹叶青,喝过一口后递给一旁的王柄权。

    后者接过酒水,饮了一口道:

    “这一趟出行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老婆千万不能多讨,  若是家中有这么三四个,关系不合纯属找罪受,关系和睦依旧是找罪受。”

    朴问重新拿过酒囊,笑而不语。

    ……

    自珍建府到中州,最快也要三天,这也就意味着几人还要赶两天的路,才能到达最近的城镇。

    沿途倒是有可能遇到村落,不过地图上可没写那么细,顶多标明了一些重要的城镇。

    王柄权实在无聊,  就和朴问聊起了中原各地的风土人情。

    朴问一直向往中原,来之前也事先做过很多功课,但即便这样,从王柄权口中讲述出的中原,仍是和他想象中有很大差别。

    “中原,地域辽阔,风景各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整个王朝共计一十三省,每个省都有各自风土习俗,语言也不尽相同,甚至同一个省内,都会有一定差距。

    中原有句话叫入乡随俗,很好得反映了这一点。”

    “那咱们要去的中州,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风俗,或者什么特色美食吗?”

    朴问和月饼两人都是吃货,  体验风土人情倒是其次,吃尽天下美食才是他们的人生追求。

    王柄权平淡道:

    “中州风俗禁忌和京城相差不大,好吃的不多,倒也有几样,譬如胡辣汤,肉夹馍,灌汤包等,不过这些京城大多都有卖,你若是想吃,那里的红烧大鲤鱼倒是一绝,别的地方未必能吃到。”

    朴问听得哈喇子都快下来了,昔日在北突,受条件限制,吃的最多的还是牛羊,牛羊在中原是个金贵物件,在北突却是最普遍的食材。

    蒸烤熏煮,看似花样繁多,可吃多了也腻得慌。

    正在他憧憬之际,却听王柄权若有所思道:

    “不过我倒想起一件事,  近些年中州这边好像出了不少山贼,  临行前曾老爷子也嘱咐过,一定要走大道,大概也是因为山贼多在林间小道上做买卖吧。”

    山贼什么的朴问自然不怕,他还巴不得遇见几个呢。

    北突山少,所以少有山贼盘踞,不过却有响马出没。

    响马通常最少十几个人一队,每人一匹快马,凭借速度优势,劫掠一些小型部落。

    因为来去自如,且行事果断,所以每每等官兵到达时,他们早就跑得没影了。

    不过所幸北突全民皆兵,无论老幼,皆可上马作战,下马控弦。

    兔子急了还咬人,因此响马们也不敢太过放肆,通常是只求财物,尽量不伤人。

    尽管如此,北突朝廷仍会每年发起几次清缴响马的活动,据说一颗响马头颅最少能顶二十只羊,不过也仅限榜上有名的那些。

    每逢清缴,北突上到王孙贵胄,下到平民百姓,都会参与进来。

    有些规模稍大的部落,甚至会专门成立清缴队伍,负弓挎刀,将那些平日里本就不曾耀武扬威的响马,追得如同丧家犬。

    在这种惨无人道的打击下,那些靠劫掠为生的匪寇,可以说过得仅比乞丐强点。

    在这种高压措施下,一些不堪重负的响马,或金盆洗手退出这行,或远走他乡,劫掠诸如王朝东罕之类的邻国。这也就是王朝边疆历来匪患猖獗的原因了。

    北突这一招祸水东引,缺德带冒烟。

    ……

    反观王朝这边,对于中部乃至西南地区的山匪也好,对于东南地区的水匪也好,都没办法像北突那样,利用百姓的力量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山匪居于山上,大多易守难攻,平日以劫道为生,有些势力大的,每隔一段时间,都到山下城中劫掠一番。

    遇钱粮抢钱粮,遇女人,劫女人。搅得地方上不得安宁,人民怨声载道。

    朝廷每年派兵清缴,也都收效甚微,甚至大多数时候,还会落个损兵折将的下场。

    久而久之,朝廷只能出了个不算法子的法子,那就是当地官府发出悬赏,让那些手头紧巴的江湖游侠,去和山贼掰命。

    起初这种做法确有成效,很多中型乃至小型的山寨,被这些三五成群的江湖人士,搅得不得安生,有的甚至被直接拔除了。

    可那些大型的山寨,单凭几个游侠是完全无法撼动的,且江湖人士向来独来独往,心比天高,不愿求助于人,即使有人去尝试,也大多会殒命当场。

    在一些山头林立的地方,更是有山寨前脚刚被屠戮,后脚就有人占领了地盘,又成立了一个山寨,要不就是被其他大型借机吞并地盘,扩大势头。

    如此一来,原本出资悬赏的官府,也成了为他人做嫁衣,一来一回,反而平白损耗了银钱。

    有些个心术不正的江湖人,甚至趁机加入一些山寨,收取不菲的保护费,为匪寇充当打手。

    最终,这个方案也就成了形同虚设,各地官府大多不再推行。

    ……

    马车又行驶了半天,眼见日头到了正中间,朴问勒住马车,打算吃过午饭再继续前进。

    几人吃饭之际,却见官道尽头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那人影边走边晃,似是喝醉一般。

    等到能完全看清对方相貌后,几人这才发现,来人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之所以看起来一晃一晃的,是因为他不好好走路,边走边跳,还会不时到路边折一段树枝或者摘一个果子。

    与人畜无害的外表格格不入的是,其腰间悬有一柄弯刀。

    刀鞘鲜红锃亮,看起来很新,像是刚涂的漆。

    几人原本没打算搭理这个奇怪的少年,不成想他自己凑了上来。

    “几位,劳驾问一下,这附近可是有一座姑娘山?”

    王柄权打量了一眼少年,说到:“我们并非本地人,不是很清楚。”

    少年“哦”了一声,没再问什么,转身离去。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朴问小声道: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怎么说?”王柄权好奇道。

    “看步伐,练过些功夫,看他小小年纪,是童子功无疑了,不过如此轻信他人,应该是个刚走江湖的雏。”

    “你还能看出是不是雏呢?”

    “那当然。”

    朴问颇为自豪道,并未注意到王柄权话里有话。

    一旁三位女子听到这含荤带腥的话后,神色各异。

    ……

    据此往西南大约十里,有一座陡峭山峰,名为姑娘山。

    娘娘山西侧是崖壁,东侧是陡坡,按理说除了猿猴和飞鸟,再没什么能上得了山顶。

    可这山顶偏偏就有一片气派宏伟的建筑,将整个山峰唯一平坦的地方都给占据了。

    这片建筑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山寨,名为望石寨,寨子里有五六十号人,都是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

    寨主姓白,据说以前是个将军,也读过几年书,至于为何放着将军不做跑来当土匪,却是无人知晓,就连他那个宝贝到不行的女儿都不知道。

    白寨主的女儿名叫白玉娘,年芳二十,生得亭亭玉立,出尘大方。

    若说整个姑娘山谁说话比白寨主还好使,那必定是这位白姑娘了。

    作为姑娘山为数不多的姑娘,白玉娘一直是寨中年轻人追捧的对象,只是从小生活在土匪堆里的白玉娘,压根就瞧不上他们。

    比起五大三粗,只知打家劫舍,不懂风花雪月的土匪,她更中意那些可以对月吟诗的年轻士子。

    寨子里时常有人嘲笑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甚至编造出有个士子去城中妓馆,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下来的混账笑话。

    结果招来了白玉娘一顿嘲笑,在她看来,这些乱嚼舌根的土匪,连娘们都不如。

    她虽是女子,但从小生长于土匪窝里,耳濡目染之下,没有养成娇纵跋扈的气息,已是万幸,但若是希望她像其他良家女子那般,温婉贤淑,则无异于痴人说梦。

    得益于教她读书的那位先生,白玉娘素来对读书人有好感,每每遇到茶余饭后拿读书人打趣说笑的土匪,她都会毫不犹豫拿话刺一刺他们。

    论骂人的本事,这些搜肠刮肚也凑不齐一箩筐字的土匪,自然比不得这位从小熟读诗书的姑娘。

    她随口几句骂人不带脏字的话,和那些十句里面九句半不离那活的土匪一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粪坑。

    就比如现在,这群家伙约莫是看昨晚来的那位俊俏公子哥不顺眼,大清早就拿人家开涮。

    一个黑瘦小个子率先提起了话茬:“你们见着昨晚上山的那个小子了吗?”

    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接话道:

    “见着了,长着一张娘们脸,不男不女的。”

    黑瘦小个子闻言嘿嘿一笑,说到:

    “看他那样,估计被山下窑子里的骚婆娘折腾一次,就得累得直不起腰来。”

    另外一名脸上有刺青的汉子刚好经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停下脚步,插话道:

    “嘿嘿,莫说是被骚婆娘折腾了,就是被老子折腾一番,也得哭爹喊娘。”

    说完就提了提裤子,做了个极为下流的动作。

    另外两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眼下这位可是寨子里出了名的男女通吃。

    每次发了银子,必定第一时间到山下窑子里,叫上一男一女,大被同眠。

    若不是昨夜那位男生女相的公子哥是寨主的贵客,恐怕早就被这家伙尝了鲜。

    三人聊得正开心时,白玉娘冷脸提着食盒从一旁经过,嘴上嘟囔着:

    “一群废物,就会逞嘴上能奈,见到官兵跑得比谁都快,恨不得三条腿一齐跑。”

    她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三人听到。

    三个本还聊得有滋有味的土匪,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尴尬。

    眼前这位白小姐,看外表人畜无害,甚至还会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可每次说出的话却能怼死个人。

    这哥仨有个外号,叫跑得快,并不是他们善轻功,而是逃跑极快。

    有一次三人搭伙去窑子“泄火”,由于手头紧巴,三个人叫了俩姑娘,这事本就够丢人了。

    结果事情办到一半时,突然听到有官差检查,吓得三人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就跳窗逃跑了。

    动作之迅速,将两个衣不遮体的窑姐都看呆了。

    其余两人倒还好,有些身手,从二楼跳下去,落地也算平稳,可那个黑瘦小个子就没这能耐了,当场摔断了一条腿。

    得亏其余哥俩够义气,没扔下他不管,架起来继续跑。

    就这样,三人一直跑出城,这才敢停下脚步。

    结果回头一看,压根没人来追。

    后来才知道,合着官差只是去收孝敬钱的,说要检查也不过是找个幌子。

    这幌子有用没用暂且不说,倒是把这哥仨晃了一下。

    后来那两个窑姐把这事一传,经常去光顾的其他土匪也都知道了,之后传遍了整个山寨,这哥仨也就得了个“跑得快”的美名。

    出来混,一怕被人说没义气,二怕被人说怕死。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种豪气的话哪个好汉都会说上几句,可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就算做不到,装也要硬装,否则就会被人瞧不起。

    这哥仨这次可谓把人丢到姥姥家了,平日里受尽力嘲讽不说,好不容易说几句读书人的坏话,痛快一下,竟被比白寨主说话还要好使的白玉娘给怼了一通,实在是郁闷到了极致。

    不管几人便秘的表情,白玉娘就好像普通的自言自语一般,直接从他们身边走过,都不带停一下的。

    ……

    靠近崖壁一侧,悬有一架升降梯,直通山脚,由五六个大汉一同驱使。

    升降梯一次可容纳二十人或者五六匹骏马,平日寨中人上下山全靠这梯子。

    自己人上山尚且如此费劲,那些围剿的官兵或者江湖游侠就更加无从下手了,再加上他们从不做大恶,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愿意费力清缴他们。

    不过之前也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游侠,仗着有些身手,攀援崖壁而上,只可惜刚到崖顶,就被早有准备的山匪一脚踢下,摔了个粉身碎骨,极其憋屈。

    姑娘山东部,坡陡且急,当中还有不少蛇虫虎豹,因为极少有猎人到此狩猎,就使此处愈发生人勿进了。

    东部虽是一道天然屏障,但太过危险,就连山寨中的人都不敢轻易踏足,甚至为了防止虎豹进寨伤人,还特意在东部以高木桩竖起了城墙。

    西部,升降梯正对着的,是山寨的入口。

    刚进门,一杆杏黄大旗立在前方,其上以朱漆写着“望石寨”。

    之所以叫望石寨,还和这姑娘山有些渊源。

    此山据传是一位望夫而归的姑娘所化,不过这传闻多半不可信,天底下哪有这么大的姑娘。

    不过既然有了“望夫成石”的传说,这寨子自然就顺势取名为望石寨。

    至于为何不叫“望夫寨”,用寨主白自敬的原话说就是:

    “若是真叫了这名字,外人还以为寨主是个大姑娘呢。”

    白玉娘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靠近西侧大门不远的一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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