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泸城以西的深山中,一座牌坊巍峨耸立。
牌坊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其上刻有祥云花鸟纹路,整体样式为三间四柱式,每一顶为三楼,共计九楼。
牌坊当中两柱刻有一副对子:
“天下数名门,五派之中称独秀;机巧传太古, 墨翟居后无敌手。”
乍看之下只觉铁画银钩,气势非凡,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细看之下却又让人不免咋舌,实在是这对子口气太大,不仅敢将自己比肩五大派,甚至自负到认为最善机关的墨门也不如自己,实在是狂妄到了一定程度。
牌坊当中一间, 其上写有“唐门”二字,只观字体并不如那幅对子, 但气势却是远超前者,笔走龙蛇,尽显恢弘气派。
牌坊后是一条长长的石阶,高度几欲通天,其尽头便是连当地官府都要惧怕几分的唐门。
这座以机关暗器用毒闻名天下的宗门,光看建筑规模,却也当得“高门大派”四字。
此时已过子时,唐门内一片漆黑,仅有不多几个点点灯光。
唐门虽是人数不下五千的大派,夜间执守却并不严格,呈现出一种极为松散的状态,这依旧源自其蔑视江湖的自负。
唐门机关独绝天下,是独绝也是毒绝。
除却早就隐世不出的墨门,再没哪个宗门能像他们这般,一门心思研究机巧暗器。
这看似一片平静的山庄,不知在暗处藏了多少隐秘机关陷阱,其上涂有见血封喉的毒药, 外人一旦踏入,必死无疑。
唐门对宗内弟子的活动范围有着严苛规定,对于禁止踏足的范围,连内门弟子都不知道存在着什么要命的陷阱。
可以说除了世间为数不多的几個顶级高手,没人可以在唐门全身而退。
……
山庄内的中心地带,唯有内门弟子才可居住。而在这片地带的中心,则只有少数几个宗门嫡系才可踏足。
虽然已是后半夜,山庄正中心却仍有一间房屋亮有灯火,火光跳动间,传出一男一女的谈话声。
“都什么时辰了,为何还不睡?”
先是男人略带蕴怒的声音,显然是被灯光弄醒而心生不快。
“唐赞他们这个时辰都还没回来,你怎么能睡得着?”
女子声音尖锐,透着阴冷之意。
“他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就算死在外面又与我何干?”
“别忘了,他是为何出去了,还不是因为你在外面留了野种?”
“唐蓉, 你自己生不了, 还不许我在外面生了?”
男子语气间充满了讥讽。
女子冷哼一声, 怨毒说到:
“你可以生, 我也可以杀,生一个杀一个,杀绝为止!”
男子同样冷哼一声,“你杀得绝?那姜秀成不是长到十八才被你发现?告诉你吧,我留在外面的种多着呢,现在就等你死的那天了。”
说话的男子名叫唐枫,原本是唐门外门弟子,资质平平,却生了一副好皮囊。由于长相俊俏,并自带一股英气,因此颇得宗门女弟子垂青。
后来又被宗主那眼高于顶的二女儿相中,入赘做了唐家女婿。
起初唐枫和唐蓉夫妻和睦,风流倜傥的青年配上知书达理的女子,算得上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了。
可后来唐蓉有次练毒失误,导致身染剧毒,虽然最终捡回一条命,却因此落下了残疾,整个下半身没了知觉不说,就连面部也受到影响,留下了极为骇人的伤疤。
从那以后,也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唐蓉的性格因此变得愈发乖张起来,经常无故毒杀派内女弟子,老宗主可怜这个女儿,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一向和睦的夫妻关系也渐渐变了味,唐蓉经常对唐枫冷言相对,大骂对方是废物。唐枫则是三天两头夜不归宿,就算回来也会一阵冷嘲热讽,说她人不人鬼不鬼,甚至连女人都算不上。
……
“唐枫,别忘了是谁给你的这一切,我既然能给你,也能随时拿走。”
唐蓉面露森然,配合着她脸上那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疤,就愈发骇人了。
唐枫早就习惯了她这番说词,针锋相对道:
“以你现在这幅鬼样子,除了我,还会有人要你吗?实话告诉你吧,若你不是有个当宗主的爹,就连仆役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山下男子可以以七出休妻,若我以此为鉴,足够休你七次了。”
“你这个窝囊废,我杀你儿子你都不敢说什么,我借你个胆子你敢休我?”
“惹急了我大不了一拍两散,谁怕谁?”
正当这把夫妻做成了仇人的二人争吵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二位既然都看对方不顺眼,何不打一架,生死有命,总好过天天如仇敌一般拌嘴。”
“是谁?!”唐枫惊惧道。
这里可是整个唐门的中心,也是机关陷阱最密集的地方,平日就算是他,也是连一块地砖都不敢走错,生怕一不小心死在自家地头上。
而屋外人的声音他并不熟悉,显然不是山庄中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还礼而来,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斩草除根。”
屋外男子语气平静,话语间却是杀气凌然。
“好大的口气!”
唐枫目光闪动,他虽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躲过这一路上无数机关的,但想在山庄内杀了自己,怕也有些难度。
“呵!之前有四个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都死了。”
随着话音刚落,屋门轰然而开,小臂粗的门栓直接从中断裂,足见力道之大。
烟尘散去,只见两男一女立于门口。
两男自然是王柄权和朴问,一女则是阿茶。
王柄权原本只打算和朴问两人夜闯唐门,可回去拿家伙时恰好被阿茶撞见,对方在听说两人要来唐门后,说什么都要跟来,王柄权拗不过她,就给带上了。
一开始也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可到了后来就又庆幸多亏带了这个帮手。
……
三人刚踏入山门时,阿茶便嘱咐他们跟着自己走,起初王柄权并不理解,但当他看到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就悬在脖颈前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之后一路,他和朴问是一步也不敢错,就连阿茶随手抓痒,他们也会有样学样,生怕做错一步小命不保。
就这样,三人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唐门的最中心,不成想刚来就听到这二人“不打自招”,倒也省去了不少时间。
唐枫夫妻俩对三人的到来虽然感到惊讶,却并不慌乱。刚才房门被踹开的动静不小,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要两人拖上一会,庄内其他人必定会前来增援。
“你们究竟是何人?”唐枫拖延起时间来。
岂料对方根本不搭茬,直接说到:“刚才的声响势必会引来其他人,速战速决。”
其余两人闻言点头,随即冲上前去。
唐枫没想到对方如此果决,面露惊恐,其中一名男子这时已然冲到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唐枫脸上的惊恐立马被冷笑取代,只见他双臂一张,立即无数飞针从胸口激射而出。
朴问并不吃惊,迅速止住脚步,身体直直向后仰去,一个铁板桥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暗器。随后不给对面人反映机会,一脚踢出,直踹对方膝盖。
随着“咔吧”一声传出,唐枫直接跪倒在地,之后才后知后觉哀嚎起来。
这一切看似缓慢,实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唐枫没想到眼前男子反应如此之快,不但躲过了飞针,更是直接踢中自己的膝盖而非胸口。
要知道,他的胸口还藏有几枚被剧毒浸染过的尖钉。
只要踏中尖钉,除非穿了铁靴,否则必死无疑,已经有好几位江湖人死于他这一招了。
要说这事也纯属巧合,朴问之前都是习惯踹人胸口的,但自从看到严荣荣踢王柄权小腿的“血腥”场景后,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专门研究起攻人下三路的招式,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施展,自然不会错过。
见对方跪倒在地,朴问暗赞这招高明之余,重新抬起右腿朝对方脑袋踢去。
跪倒在地的唐枫目中露出果决,一口咬碎牙齿后的毒囊,并抬起右手。
在他右手小臂上,还绑有一副袖箭。
可还没等他完全举起手臂,守候在一旁的阿茶就一刀落下,唐枫的手臂立时应声而断,鲜血四溅。
王柄权和朴问两个大男人见状都不由心头一颤。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阿茶出手,平时对方话不多,所以两人一直把她当闲适安静的女子看待,没想到一出手就这么狠辣果决。
唐枫紧紧握住断臂,发出哀嚎,脸上因为服毒涌上的红意也在这时退去,变作了惨白。
朴问干净利落一脚,直接将对方脖子踢断,一旁的阿茶仍是不紧不慢地操起刀子,切割下唐枫的头颅。
金属与骨头摩擦的声音从刀下传出,听得王柄权和朴问一阵冒冷汗,心中同时涌出一个念头:这姑娘了不得。
唐蓉此时瘫倒在椅子上,眼神怨毒地看向三人,她声音沙哑道:
“敢杀我夫君,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王柄权面色冷峻,开口道:
“你们不是感情不和吗,你得感谢我们杀了他才对,而且不单是他,连你我们也不会放过。”
王柄权不是嗜杀之人,哪怕来山庄的路上他也没动必杀的念头,可当听到二人谈话时,还是给两人判了死罪。
……
“阿茶,动手!”
王柄权不去看椅子上那面容丑陋,内心更丑陋的女子,直接朝阿茶吩咐道。
后者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来到杀了无数可怜人的女子面前,举起了利刃。
唐柔看着高高举起的弯刀,突然低下头颅,这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低头认错的一幕,却让举刀的阿茶目光一闪,只见一根箭矢自唐蓉背后骤射而出。
朴问见状便要拔刀阻挡,可箭矢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
成为目标的阿茶却并没躲闪的意思,只见她迅速伸出左手,骤然抓住箭身,此时箭尖距她面部不足一拳的间距,纵使箭羽嗡鸣,却是难进分毫。
“怎么可能?”
唐蓉面露惊容,但紧接着,一道近乎完美的银色圆弧落下,随之一同落下的,还有她的头颅。
……
顾不得询问太多,王柄权吩咐道:“事不宜迟,赶紧走!”
三人收拾好两颗头颅,正欲离开,门外却在这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在唐门杀了人,还想走?”
三人闻声望去,见一美妇正面色冰冷地看着他们,其身后还有几十个持弩的唐门弟子。
“就凭你们?”朴问走出门外,不屑道。
“此弩名连珠弩,可瞬息连续发射十数枚弩箭,三位若是自信可以全身而退,自可试试。”美妇傲然开口。
王柄权刚想让朴问别轻举妄动,岂料对方直接上前一步,将从始至终未曾出鞘的长刀“嘭”地插入地砖中,以狂傲的口气说到:
“且放马过来。”
王柄权心中直骂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装逼,他连忙拉起阿茶躲到屋内,留下朴问一人面对数十架劲弩。
“上弦!”
美妇一声令下,数十位唐门弟子一齐拉动机柄,现场立时传出整齐的“咔咔”声。
若是寻常江湖人遇到这场景,定然会被吓得跪地求饶,但作为北突第一勇士的朴问,却是丝毫不惧。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流转,很快,一股无形旋风自他扩散开来,其衣服无风自动,就连头发也跟随飘舞起来,颇有怒发冲冠之意。
躲在房间的王柄权看到这一幕不由瞪大双眼,面色怪异嘟囔着:“奶奶的,啥时候把我大招给学去了?”
“放!”
美妇已经没心情再看他表演了,就算有护体罡气又如何,唐门的劲弩可是连铁布衫都能破去。
顿时数十只箭矢齐齐向着站立不动的朴问飞去,紧接着又是数十只,连射速度之快,让观战的王柄权不由一阵心惊。
面对射向自己的近百只箭矢,朴问依旧面色如常,他双手虚按刀柄,嘴中轻吐二字:“草芥!”
随即以他为中心的风暴骤然变大,一股凌乱的无形刀气蔓延开来,飞行中的箭矢在撞到刀气上后立即被搅得粉碎,难进分毫,朴问面前已然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若不是此刻头顶箭矢乱飞,王柄权必定会跳脚骂娘,你丫偷师完连个名字都不改,是否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几十名唐门弟子的弓弩很快发射完毕,朴问身前的地面上也堆起了老高的碎屑。
一阵微风吹过,空中再无箭矢,男子依旧拄刀而立,目中无人。
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再敢怀疑眼前男子的话语。
好一会后,王柄权才从门后探出头,先是看了眼朴问,然后又看了眼对面的美妇,这才缓步走出房间。
他朝对面美妇洒然一笑,随即拱手弯身作了一揖。
“侄儿见过姑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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