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见他点头, 顿时弯起眼睛。
陈副将想要劝两句。
虽然大将军已经打下匈奴王庭,但这一路艰难,对于这样的娇弱少女来说, 也并非易事。
万一受点伤生个病,该如何是好。
可陆黎已率先开口:“姑娘先去挑侍女吧,我安排一下,尽量马上出发。”
陈副将只好闭上嘴。
沈柔用力点头。
匆匆赶回都护府, 她直接点了两个从京城跟过来的侍女,又另择了两名女医, 让踏歌安排人, 替她们准备好远行的衣物。
随即,又去向沈夫人辞行。
沈夫人有心拦她,不愿她如此冒险。
可是沈柔满眼尽是遮盖不住的喜悦和欢喜, 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夫人的心, 微微沉了沉。
她毕竟是过来人, 如何看不出女儿对那姓卫的早已情根深种, 不可自拔。
可是,诗里说的好,士之耽兮, 犹可脱也,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一个女郎,对男人情根深种,未必是件好事。
沈柔抱抱她, 软声道:“阿娘在家等我回来吧, 到时候我把匈奴王庭的刀剑拿给阿娘。”
沈夫人点头, 压抑住嗓子里的颤意, 轻声道:“好。”
以往,她的夫君每每打了胜仗,便会往家中挂一把匈奴弯刀。
这是他的战利品,是他一生的成就与骄傲。
如今女儿这样说,她再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看着女儿温柔美丽的眉眼,沈夫人最终只是轻声道:“这一路上,定要保护好自己。”
沈柔点头,“阿娘放心。”
沈夫人摸摸她的脑袋,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她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
沈夫人隔着小院看她远去的背影,暗暗垂首,抹了抹眼睛的泪。
北风吹雪,千树枝白,官道上覆了一层薄雪,一眼望不到头的白。
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护送着三辆马车,疾速驰往匈奴。
沈柔与踏歌同坐在马车内,按按捂住激烈跳动的心口,眼底却藏着一丝压不下的笑意。
从永昌之战爆发至今,已逾月余。
她与卫景朝分离了一月有余,思念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她,不论白天黑夜,清醒与睡梦,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想他的眉与眼,想他身上的温度,想他的声音。
想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难过,担心他会不会累,会不会生病。
他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第一次行军打仗就是这样艰苦的条件,真是辛苦。
好在,她终于要见到他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奔到他身边去。
这份迫不及待,灼烧着她的心口,连着寒冷的冬日,都变得热乎起来。
踏歌笑吟吟调侃,“等大将军见到姑娘,一定很惊喜。”
沈柔小脸微红,却没否认。
她慢慢道:“陆黎说,从这里到匈奴王庭,十日便至。”
踏歌道:“我们骑马和坐马车,比他们行军更快,十日足够。若是再快些,八日也行。”
沈柔托腮,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又笑了一下。
眼睛里的期盼,让人看了不禁脸红心跳。
可她也只是想,今年能够与他一起过年了。
——————————————
匈奴王庭。
千里黄云,白日曛曛,雪落纷纷,冰重枝折。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九。
今年是小年,腊月没有三十,二十九便已是除夕。
卫景朝正和手下将领们议事。
这地方是打下来了,但想要真正变成自己的地盘,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谋划。
比如剿杀匈奴残部,谋划土地归属,如此种种,卫景朝成日间忙的不可开交,一时半刻更是无法离开。
恰好,孟与馥身体虚弱不堪,军医看后说不宜长途跋涉,应当静养。
若要启程,需医女随身侍奉,随时为她护理身体。
于是,众人便留在匈奴王庭暂住。
为了早日处理完所有事宜,尽早归乡,众人连除夕当日也未曾休息。
午后,一名士兵匆匆跑入王庭。
“报大将军,凉州送来的侍女和女医,已至殿外守候。”
卫景朝闻言道:“先让她们去见军医,随即送往大公主处。”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大胆询问:“大将军不先见见她们吗?”
卫景朝并未生气,淡淡道:“不必,你退下吧。”
他大约知道,凉州送来的侍女,应当是沈柔所选。
他相信沈柔的眼光,没必要再操心。
那士兵道:“可是她们主动求见大将军。”
卫景朝微微蹙眉,心底生出不悦,只是念及孟与馥需要人照顾,便没有发火,耐着性子道::“告诉她们,侍奉好公主便可,不必见我。”
话音未落,门口骤然响起三下敲门声。
卫景朝抬眼,只看见两个身着披风,头戴斗笠,遮住全身上下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前。
他心下极是不喜,抬手拿起一旁的卷宗垂首翻看,声音亦夹杂了碎冰碴子,“出去。”
沈柔藏在斗笠下的唇微微一抿,提裙踏过门槛。
那士兵见状,无声跑出去。
卫景朝心下生了怒,将卷宗扔在桌案上,恼道:“放肆!”
斗笠下忽然传来一声温柔娇媚的笑,“大将军不认得我了?”
卫景朝愣住。
沈柔猛地掀开斗笠,露出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笑吟吟看着他,“是我。”
卫景朝眨了眨眼睛。
冷静如他,差点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门外是呼啸的风雪,鹅毛似的雪花落了满地,大漠的风沙隔绝了千里之外的消息。
她不会出现在黄沙里。
可是此时此刻,她俏生生站在眼前,像是冬夜里一朵粲然开放的鲜花。她笑吟吟看着她,眼底星辰灿烂,如同一场梦。
卫景朝也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沈柔撅起嘴巴,声音仍旧娇娇嫩嫩:“你怎么了?”
卫景朝骤然反应过来。
大步跨到她跟前,将人揉进怀中,哑声问:“怎么是你?”
沈柔乖乖答道:“我想你,就来了。”
卫景朝紧紧抱着她,一双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她,像是生怕她忽然不见了。
他嗓音干涩,“柔儿……”
沈柔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手臂的力度,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细白的手露出来,抱住他的脖子,软软道:“我好想你。”
卫景朝的心涨得生疼。
他死死抱住沈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也想你。”
他的心溢满柔情,像是被她狠狠揉了一把。
他说不出是什么的滋味。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她这样柔弱的女郎,越过千里大漠黄沙,无惧风雪交加,不顾生死危机,奔向心爱的人。
他怎么能不爱她?
风雪漫天的冬夜里,匈奴王庭森冷的宫殿中看见她,大约就像是一团温暖的火。又或者是像风雪交加的夜间,一朵横斜而出的鲜花,娇娇颤颤,惊艳了他一生。
他活了二十一年。
从未想过,被人爱着的滋味如此美好。
更未想过,爱一个人的滋味,如此美好。
原来只要看到她,所有的烦躁与不满,都化为虚无。
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她。
甚至于,他的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只是想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一生一世,永不松开。
门外的风声呼啸,雪花落在地上,偶然被风卷进屋内,带来一阵寒气。
沈柔打了个冷颤。
卫景朝连忙松开她,捏捏她冰凉的小手,微微蹙眉,搂着她进了内室,给她塞了两个汤婆子。
不悦蹙眉:“怎么不带你的貂裘?”
沈柔仰着小脸,乖乖解释道:“我带了,但是刚才见到军医,他们说大公主的病是冻出来的,我就让他们拿去给大公主了。”
卫景朝蹙眉,没说什么,从一旁的衣柜里拿出他自己的貂裘,裹住她的身子。
他身量比沈柔高的多,他的衣裳裹在她身上,活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沈柔揪了揪貂裘上的毛,忽然抿唇笑了,仰着小脸问他,“我这样子,像不像你女儿?”
卫景朝正给她倒水喝的手微微一僵,侧目看她一眼,忽然冷笑了声。
女儿,亏她说得出口。
沈柔咬了咬舌头,乖乖撒娇认错:“我胡说的。”
卫景朝将水杯塞进她手里,掀开门帘走出去。
沈柔眼巴巴地望着门口,一动身上的貂裘就要往地上掉。
只能一动不动地等他回来。
过了一会儿,卫景朝从门外进来,手中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狐裘,给她套在身上,倒是差不多大小。
沈柔问:“哪儿来的衣服?”
“从王庭里找的,据说是匈奴公主的。”
沈柔嫌弃皱眉。
卫景朝便道:“侍女说没穿过,新的。”
沈柔的脸色,这才微微好了点。
沈柔得了自由,连忙抖了抖身体,说:“这里好冷,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凉州要比这儿舒坦多了。”
卫景朝道:“事情已处理的差不多了,等最后一点处理完,初三就能走。”
他皱了皱眉,“不过,还要看公主的身体如何。”
若是孟与馥真的不能走,也不能抛下她一个。
毕竟这位公主不仅仅是位公主。她和亲而来,保住了边境一时平安,便是大齐的英雄。
而今,卫景朝迎回她,更是大齐战胜匈奴的铁证。
沈柔想了想,问出大家都非常好奇的事情 :“陆黎说公主已经去世了。,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卫景朝眯起眼睛,敏锐地问:“陆黎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们接触的还挺多?”
沈柔茫然无辜道:“你走之后,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就去给他们帮忙了。”
“陆黎和陈副将都夸我厉害,说有我帮忙,他们轻松不少。”她笑起来,开心极了。
卫景朝徐徐吐了口气。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