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明儿回门见爹娘,包春莹这晚睡得特别香。加上她独霸宽阔的拔步床,能大大咧咧地抱着被子解放睡姿,简直不要太惬意。
不过她没想到,有人起得比公鸡还早。
敲门声从轻变重,最后外面的人用脚踢开房门。
黑着一张脸的沈见熙已经梳洗、穿戴好,他大步流星地往床去。瞧见她的毫无仪态的睡姿,他惊得驻足。
一只玉白的脚背朝床沿外露,她纤细的背和腰露出被子外,上半身趴在软糯的锦被上。
此刻他脑里并没浮现风花雪月之景,只气自己傻,自己好端端的一张大床被她霸占了!
他颦蹙抿嘴,冰凉的指尖戳她的后脑勺。“起来!”
包春莹仍熟睡。
“起来!天亮了!”
她没有任何反应,睡死得像头猪。
沈见熙不敢太用力,生怕戳破她傻乎乎的脑袋,只好继续轻轻地戳:“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嗯……”
一声娇嗔使他蓦地噤声。
睡眼惺忪的包春莹翻过身来,朦胧地看见窗外仍是茫茫夜色,不由得嘀咕:“什么嘛,还没破晓……”
见她想继续睡,沈见熙立马捏她凉凉的脸蛋。“快起来,今天要回门。”
“还没鸡鸣,让我再睡一会。”她的双眼睁不开,眉眼仿佛带着一丝醉意,别有韵味。
但此刻的沈见熙不会被她的媚态蒙蔽,理直气壮地催她起床:“女儿家要花时间梳妆打扮,自然要提早起。快点,我喊月玲打好热水给你洗漱了。”
于是,不停打哈欠的包春莹被他推着坐起来,然后任由月玲摆布。
梳妆完,不过寅时中罢了。
“现在回去太早了,爹娘可能没起床。”
“那我们散步过去。”
包春莹:???
这人没喝药影响到脑子了?昨天敬茶,怎么不见他如此积极?
诚如沈见熙所言,这对新婚璧人漫步于大街,男的湛然若神,马尾高扬,松绿直裾袍雕琢他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枝顽强生长的苍劲青竹。
女的明眸皓齿,袅袅婷婷,珍珠蕊的烧蓝花饰点缀精巧的百合髻,纯洁的雏菊绣花在她的烟纱褙子上绽放。
两辆华贵的马车慢悠悠地在他们的旁边行驶,赶集的大爷大娘无不投来异样的眼光,更有窃窃私语的。
“那不是包家的小娘子么?旁边的是她相公?”
“应该是了,听说她嫁进沈家咯!”
“那个富可敌国的沈家?”
“是啊,沈家的公子长得真俊!”
“不过为什么他们要走路?”
“你懂什么,一起散步是新人的情趣。”
他们越聊越想入非非,脸蛋浮红的包春莹躲开街坊们八卦的目光,想掘地三尺藏起来。她轻声问沈见熙:“我们还是上马车吧?”
他戏谑地挑眉:“令尊令堂不是没起床吗?”
“应、应该起了。”
挂玉坠、宽敞的马车驶到朴素的包家门前,先是迎来看热闹的左邻右里。待看见一袭松绿的沈见熙先下马车,人群悄悄地哗然。
“哈哈,我赌赢了,沈家少爷跟着回门!给我二两,谢谢。”
“真奇了,听说成亲那天沈家少爷不愿意引春莹进新房,我还以为他不愿意娶春莹呢。”
接下来的一幕,人群又炸了——沈见熙居然搀扶包家的小娘子下马车?
包春莹自己也诧异,瞪圆杏目注视伸出手的沈见熙。连月玲也震惊,昨天不去敬茶的是谁!
他却波澜不惊,凤眸潋滟含挑衅。“做戏做全套。不敢?”
左邻右里的视线太过热辣,包春莹无视他的挑衅,鼓起勇气搭上其温暖的掌心,让他搀扶下车。
“娘子,小心脚滑。”他含笑。
她冲他咬着牙莞尔:“多谢夫君提醒。”
新婚夫妇你侬我侬,依偎漫步。
人群中,不乏替主子打探消息的下人,他们看着一对回门的新人进入包家,才不动声色地离开。
待没热闹可看了,人潮渐渐散去,包括一道黯然神伤的背影。
包家的管家夫妇齐齐在门口迎接一对新人与月玲——他们正是月玲的父母。
“姑娘回门了!”
“老爷和夫人可想你了!”
“嘻嘻,你们也想念月玲吧?”包春莹打趣二人,使得他们难为情。
她独自领沈见熙到前院,留月玲走慢一点,与父母叙旧。
包家的小前院与沈家迷宫般的山水园林相比,寒酸得很。
小前院搭起篱笆,粉色的牵牛花攀着篱笆而上,几条丝瓜在花丛中垂下;篱笆前是自耕地,栽种着青菜和沈见熙喊不上名来的花卉。
“咕咕咕……”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领着一群小鸡在他们面前经过。毛茸茸的小鸡们充满好奇心,扭头看来。
沈见熙视线下移,注视小鸡们黑溜溜的小眼睛。
包春莹没察觉些许尴尬的气氛,热情地跑近毛茸茸的小鸡们,十字髻上的简致步摇叮叮作响。大公鸡没阻止她,反而张开油亮的翅膀舞动,两只脚丫激动地跺地。
月玲也自在多了,娴熟地拿起一旁的簸箕,给小鸡们撒出玉米粒。
一袭松绿锦衣的沈见熙显得格格不入。
大公鸡警惕地打量陌生人,张开翅膀“咯咯”地叫着,坚硬的鸡喙焕发冷冽的光泽。
他觉得这位公鸡兄不太欢迎自己。
“莹莹回来了?”欢喜的女声打破隐隐约约的尴尬。
“娘亲!”包春莹亲昵地迎上去。
一位丰韵娉婷的美妇捧着一箩筐衣物走出屋,眉眼与包春莹有六分相似。不同的是,妇人的眉眼美艳,眼神通透而没市侩之气;包春莹的则是娇艳温婉。
可看到另一位客人的一刻,珠花别单螺髻的美妇笑容凝固一瞬间,目光锁定身如玉树的沈见熙。
“见过岳母大人。”他大大方方地作揖问好。
霍明珠僵硬地笑道:“四少公子多礼了。相公正在准备朝食,你们进屋吧。锦翠,为客人斟茶。”
“嗳!”月玲的母亲锦翠应声退下。
沈见熙也吩咐九英:“把见面礼搬进来。”
不多时,母女俩看着九英和马夫搬来一箱又一箱。包春莹惊得两眼发直,原来另一辆马车用来载见面礼?她以为是沈见熙自己乘坐的马车,不过碍于集市人多而被迫选择与自己共乘。
三杯热茶腾升袅袅白烟,略微遮挡霍明珠锐利的审视。她笔直端坐,不为几箱见面礼所动,更没因为沈见熙的身份而作态卑微。
席间无话,沈见熙感觉身上被盯出窟窿,不动声色地观察前厅,尽量不在意对面的审视。
这里的桌子是普通的八仙桌,凳子还能见木纹,后面的木柜放着一个医箱,横梁上挂着干的玉米和其他东西……
地面残留一些家具摆放过痕迹,看来包家已经到变卖家具和首饰的地步,祖母没有对他说假话,包家果真穷途末路。
虽然这里比沈家的正厅狭窄寒酸,但是他觉得这里有沈家没有的东西。
“四少公子,斯是陋室,见笑了。”霍明珠礼貌地笑道,美眸流转防备之色。
沈见熙晓得她误会了。“岳母大人……”
“私底下请叫我包夫人。”
“好。其实我……”
“你们没行周公之礼吧?”
如此直白的打断使沈见熙措手不及,幸好他及时稳住泰然的神色。“没,包夫人。”
“那就好。四少公子按时食用莹莹做的药膳就能调理好胃病,届时莹莹会离开。”霍明珠顿了顿,认为还是挑明较好:“请四少公子配合。”
沈见熙一瞥鸡啄米似的包春莹,如坐针毡地点头答应。
接着,三人又是无言,谁都没心思喝茶。
包春莹很想逃离这咄咄逼人的场面去帮爹打下手,可是可恶的沈见熙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袖子,不让她走开。
她轻轻地拉回袖子,哪知他面不改色地扯得更用力,一派有难同当的气势。
直到屋里弥漫饭菜的香味,才缓解前厅压抑的气氛。
“开饭咯!你们都饿了吧?”
闻言,最先转头的包春莹双目犹如波光粼粼的春水,洋溢馋色与崇拜。她果断挣脱沈见熙的手,屁颠屁颠地去帮忙端菜。
没有人注意到,沈见熙的腰身瞬间挺得更直。
来人三十好几,一袭青灰色的布衣朴实无华甚至沾了些黑灰。他脸庞清瘦,长眉秀气温和,不像沈见熙的剑眉盛气凌人。
简致的竹簪别着他一丝不苟的圆髻,可见他生活清贫而心不贫。
沈见熙没想到堂堂明春楼的掌柜兼主厨,竟是一个像书生的男人。
再看桌上的六菜一汤,香味、色泽、美观的摆盘一应俱全,足够尊重他这位客人。
但缺了某道菜,他感到惋惜。
“你们先吃,我去换一套干净的衣服面客。”包世鸿想转身离开,被沈见熙阻止。
“岳父大人,不用麻烦了,这样就好。”
“不行,这身衣服做菜时弄脏了。”
“没关系,这顿饭是你辛苦烹调,我作为后辈若吹毛求疵便是我不对了。”
包春莹吃惊地注视振振有词的沈见熙,暗道活见鬼。
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升起,沈四少公子居然明白事理。她很想问他是不是仍在演戏,但忍住了。
“这样……”包世鸿有点难为情。
霍明珠深深地打量沈见熙一眼,对夫君说:“就依四少公子的,你不用换了。”
“啊,娘子也这般说,那好吧,请四少公子别见笑。”
见包世鸿笑得憨厚,沈见熙发现包春莹的笑容像谁了。
包世鸿习惯给人介绍新菜色,滔滔不绝。其中一道鸡肉像是清蒸,一块块鸡肉色泽明亮,底下铺了一层金黄的油水。
全神贯注的沈见熙对这一道菜十分好奇。“这道隔水蒸鸡出自客家,请问客家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包世鸿耿直地回答。“这是内人在家乡曾经尝过的一道菜,我第一次做。”
“因为叫化鸡的肉质偏硬,对四少公子来说不好消化,所以我建议相公改做这一道隔水蒸鸡。”霍明珠淡淡地补充。
不知为何,沈见熙的心间突然淌过暖和的涓流。
“爹做的菜都好吃!”包春莹眼巴巴地盯着新菜色,朱唇抿了又抿。光是嗅,就嗅到纯粹又浓厚的鸡肉味,跟叫化鸡的香味截然不同。
包世鸿扬起温柔的微笑。“好不好吃很快就知道,大家起筷吧。”
四双筷子煞有默契地夹油黄的鸡肉。稍一用力夹起,水晶鸡皮下的鸡肉渗出剔透、淡黄的鸡汁。
包春莹毫不犹豫地咬下鸡肉,醇厚的鸡肉味充斥齿间,她情不自禁地流露满足的表情。“太好吃了!只有姜和盐调味,把鸡肉的香味发挥得淋漓尽致!爹,教我做!”
“好好。”包世鸿连连点头,也满意这道新菜的味道。
霍明珠的嘴边留着淡淡的笑容,眼神柔和几分,仿佛尝到家乡的味道。
唯独沈见熙最淡定,他慢吞细嚼。
“四少公子,味道如何?”包世鸿在意他的评价,因为他是明春楼的常客。
包春莹好奇地看向他,晓得他嘴刁,便有些忐忑。她委婉地提醒:“蒸熟一只鸡需要不少时间,爹应该很早就起来了吧。”
沈见熙面不改色,细细品味完整块鸡肉才回答:“肉质鲜嫩,入口多汁,火候刚刚好。盐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带出清蒸后鸡肉的甜味。叫化鸡是香,隔水蒸鸡是甜。”
得到客人的赞誉,包哲世鸿花怒放,连忙让大家多吃点。
沈见熙莞尔一笑,正想夹下一道菜,忽觉余光迎来一张脸。
他转头一瞥,迎上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蛋。
少女的双眼宛如弯弯的新月,湛湛有神的眸子藏着满天星斗。
“爹做的菜最好吃!是吧?”
鬓角的青丝掩着他游弋的目光。“嗯。”
对面的霍明珠若有所思地注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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