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昏暗,傅瑶迷迷糊糊醒来,似乎还能感觉自己晕过去前身下撕裂一般的痛楚,抬起疲倦的手抚向自己小腹,那里已经平坦,似乎空空如也,那个孩子……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她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更遑论那孩子的名。
她自己倒是曾经在心里给这孩子想了无数个乳名,只可惜她跟徐励向来相对无言——不对,是连相对无言时候都没有,就算她想跟他讨论孩子的名,两人也没什么相处的时候,事实上,从她确认有孕的那天起,她就没见过徐励。
她之于徐励,大概就是个摆设,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一旦她有了身孕,她所谓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了,她之于他,便也再无用处了。
想到这里,傅瑶又自嘲地一笑——其实这说法也不准确,毕竟,如果他娶她是为了子嗣的话……也不至于他们夫妻每月同房的日子,只是在十五那一夜——雷打不动,比参神拜佛还要守时,若她是神佛,大概要感慨一下徐励的“虔诚”,然而偏偏她是他的妻子,偏偏她还不能也不敢更没机会跟徐励抱怨一句。
若不是因为这样,何至于他们成婚三年,傅瑶才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而之前的两年里,她已经听了太多的明询暗示,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质疑她身子是不是有碍,若是因为她身子的缘故不能生的话,就该趁早给徐励安排房里人,反正她是主母,不管孩子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总也得敬她为嫡母。
傅瑶想起这些不免苦笑,说实话她倒也不是容不得人的性子,就算是,也万万不敢表露出来——也没什么机会表露就是了,毕竟她每月见到徐励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想着徐励那般冷待她估摸着是不喜她,但她也没机会问他到底想要如何,倒是也让嬷嬷借着照顾他的名义往他身边塞过几个丫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心想着他总有得心的吧,结果徐励倒好,说不需要丫鬟服侍最后那些人都遣散了——傅瑶倒是平白无故得了个不容人的名头。
她倒是想做那不容人的,可要紧的是,就算她想,她也没那个底气啊——毕竟,徐励是那般性子冷清的一个人。
而她娘家……傅家,又不可能给她做主的。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强硬一点,在傅炘要将她嫁徐励的时候不要被他吓得冲昏头脑,据理力争一下——傅瑶想了想当初傅炘说的是如果她不嫁,那就将她发配到庙中,要么嫁徐励要么一辈子青灯古佛……而今想想,自己如今过的日子,还不如做姑子呢——嫁了个人大多数时候也跟没嫁一样,每日生活波澜不兴了无生趣。
原本这一潭死水一般的生活差一点要过不下去之时,他们每月就那么一次同房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是有了身孕,傅瑶就想着罢了,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下去吧,她有个夫君也相当于没有,倒是有个孩子总还是能打发打发光阴让她心中有点盼头的,从知道自己有孕的那一刻起,直到昨日……整整五个月的工夫,她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颓丧阴郁,就怕影响了孩子,因大夫说她身子骨不好,她也努力保养着身子,就是想让这孩子好好来到这世间陪她,结果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不想让她如愿,这孩子……到底还是没能保住。
曾经她对这孩子倾注了多少期盼,傅瑶就有多心伤,而她在听到大夫说那孩子已经是个死胎的时候,依旧不愿意相信,依旧苦苦恳求大夫无论如何都要救自己的孩子时,快半年未见的徐励难得在不是十五的时候来见她,不过他却不是来帮她的,而是冷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成婚三年,就算他如此冷待,傅瑶也没什么好怨的,毕竟是傅家上赶着嫁女,毕竟傅家都已经倒台他没趁机休了她在大多人看来他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可是就在那一刻,傅瑶是真的恨上了他,她恨自己这个冷血冷漠冷情的所谓的“丈夫”。
她这个“丈夫”啊,常年拒人于千里之外,连对自己孩子的死,也是无动于衷——甚至于,是他在她努力想要保住这个孩子时,冷声与大夫商定了拿掉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与自己这个妻子、孩子的母亲商量一下……那可是、那也是他的骨肉啊,说拿就拿,不带一丝犹豫和一丝情感,就好像在谈论一件随手可丢弃的物品,傅瑶早知道他对她没什么挂碍,却从来没想过他对自己的骨血也这般无情。
她不肯用药,是他压制住她强灌下那一碗下胎药,说来可笑,成亲三年,除了每月十五以外,这是他俩最“亲近”的一次,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傅瑶听到是他吩咐产婆无论如何要拿掉那个孩子,她拼尽全力,生下一团模糊的血肉,连是男是女都未知,便听见他冷声吩咐人将其拿去埋了。
自始至终,他们之间都没有过一句交谈。
她早知道他冷血冷情,根本不会在乎她也不会在乎她的孩子,只有她,不止心痛,身子也……
傅瑶愣了一下,她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
再度摸向自己小腹,也感觉不到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痕迹……不是因为这孩子没了才有这样的感觉,傅瑶的感觉是——这孩子似乎从未来过。
再说了,这腹部摸起来的触感,不像是她的肚子——她的肚子,不是这个样子的,甚至手似乎也不太对。
傅瑶掀开被子,起身想要将灯点亮,结果没走几步便被绊倒了,这屋内的摆设何时也换过了?
听到声响,外边有人推门进来,男子的声音,喊了一声:“二少爷?”
傅瑶瞬间便怒了,她怎么不知道,徐励竟是如此小肚鸡肠,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骂了他一通而已,他居然打算坏她名节——想起前尘,傅瑶便有些咬牙切齿,也不顾什么礼仪了,直呼徐励的名:“徐励!你竟然辱我至——”
傅瑶声音突然咽住——说是她的声音也不对,这声音……明显不是傅瑶自己的声音,隐隐有些熟悉,但是傅瑶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过的——男子的声音。
傅瑶轻咳了两声,听着自己的声音,心中愈发骇然,进来的人被“他”先前语气里的怒意吓得声音有些颤抖:“二……二少爷?”
对方的声音倒是更熟悉一些……好像是徐励身边的谁,傅瑶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了——对面那人是徐励身边的的一个管事,徐励不常见她,但有事还是会跟她知会一声,大多数时候,都是身边的人来传话的,她隔着门听过这个声音很多次了,说实话,傅瑶跟这个人说的话,比跟徐励说的话还多。
想要确定什么似的,傅瑶轻咳了一下,语带询问:“李长青?”
“是,”李长青点头:“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傅瑶吩咐李长青点了灯,灯光虽然昏暗,但是倒也可以视物了,傅瑶仔细打量着李长青的模样,又想起自己的声音,压低了声音道:“镜子在何处。”
李长青不敢抬头,虽然觉得怪异,还是过去帮忙把铜镜给捧过来了——傅瑶觉得讪讪然:那铜镜其实离她并不远,但是她的确不知道在那里。
怕被李长青发现什么端倪,傅瑶便没再多说什么,揽镜自照了一番,倒也并不意外——镜中之人的脸,该是徐励的脸。
其实早在李长青的出现加之自己发出男子的声线时,傅瑶便有了一种很荒诞的念头,如今不过是得以确定了而已,所谓的意外,一开始就已经过去了,如今反倒有些怅然。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会变成了徐励。
回想起自己临死前干了什么——她临死前把积攒了三年的怨气都对着徐励发泄了,不顾着家中丫鬟仆妇在场,不顾外边请来的大夫稳婆在旁,她痛骂徐励对她的冷待,怪他在官场树敌太多而自己却要替他小心周旋,因他承受后宅妇人的怒火还要因他忍受旁人的奚落……她骂了他足足半个时辰,骂到最后虚脱无力——后来她就没有意识了,她大概……是死了吧。
其实她原本是能活的,她知道,但是只要一想到活着以后还要继续忍受徐励跟他做一对这样的夫妻,觉得还不如死掉来得干脆,所以不让大夫靠近也不让徐励再有机会压制自己让大夫诊治——说来也奇怪,那时候自己刚经历完小产,身子还在大出血,居然有如斯力气而且中气十足的骂了徐励半个时辰,如今想来,可能就是传说中“回光返照”吧。
不过既然是回光返照,所以注定不持久,她最后到底是无力了,她记得自己陷入黑暗之前说的最后好多句话——
“你这人就该孤独终老老无所依,你这种人成什么亲,你跟自己过就好了何苦来祸害我!”
“你这人天生不懂得别人的难处,永远无法设身处地替人着想,大概也没有想过,你给人带来了多少痛苦——你大概不知道,做你的妻子,有多可悲。”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嫁给了你。”
“若给我再选一次的机会,我情愿死也不会嫁你!”
“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像你这般绝情冷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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