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励的字,傅瑶是认识的——怎么会不认识呢?成亲三年,她甚至连徐励的字迹都学了了八成相似,人说字如其人,傅瑶输的那两分,一分是因为身为女子腕力与男子到底有差,还有一分,约莫是因为她心性与徐励差了太远,故而形似神不似,但是放出去的话,傅瑶自觉能够以假乱真。
那张纸上只写了三个字——“汝何人”——虽说只有三个字,但是傅瑶确认自己没有认错,这的确是徐励的字。
徐励为什么要问她是谁呢——是问的她还是问的魏嬷嬷她们?就算是问魏嬷嬷也没有道理……傅瑶想起魏嬷嬷说当时“自己”好像突然不认识魏嬷嬷了一般,不由得怀疑——变成了她的徐励,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傅瑶认识并与之成亲了三年多的那个徐励,而是十七岁、没与傅瑶成亲、所以根本就没见过傅瑶更没有见过魏嬷嬷的徐励?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认不出魏嬷嬷,他定然从镜子中看过傅瑶的模样,可是他认不出傅瑶,而那时候他又不能说话,所以留下这张纸问傅瑶是谁——
她是谁?
傅瑶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如今的徐励不知道她是谁,那么他最好就永远都别想知道了。
魏嬷嬷听傅瑶吩咐让人将房嬷嬷还有傅家跟来的人暂时都关起来,这才回头找傅瑶,神色有些担忧:“小姐真打算这么让他们回去吗?”
“当然不是了,”傅瑶摇头:“他们不可能老老实实回去的。”
“得让人将他们好生‘护送’回去,”傅瑶低头:“帮我准备笔墨,我要给舅舅还有大伯父写信。”
给左棐的信很快便写完了,无非就是告知左棐自己过些时日仍回锦州而已,给傅炜的信,着实让傅瑶绞尽了脑汁——既要表明出自己的“濡慕”,表达自己其实非常想去京城见傅炘的心;又要表现出自己的委屈,表达自己对于去京城这事的不安;还要表示回锦州是自己的意思,跟左棐无关——当然,房嬷嬷等人的行状肯定是要写出来的,不止要写,还有夸大其词,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房嬷嬷身上,虽然傅瑶明白,房嬷嬷等人所为极有可能是傅家授意,可是这种时候,傅瑶必须是“不知道”的,她必须是个胆小怯弱的小姑娘,因为傅家来接她的下人奴大欺主、所以被吓得不敢回家的“小可怜”啊。
这事情无论如何都必须把罪责推到傅家身上,等她回了锦州,只要她不松口,她相信左棐不会再把她送回傅家——她回了左家,当然也不可能再答应回傅家的。
让魏嬷嬷找了几个人过来,吩咐一声让他们分两路往锦州和京城送信,等把人送走了,傅瑶这才定下心来,考虑如何处置房嬷嬷等人。
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但是让他们自行回京城他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听命,将他们带回锦州也不像样,而且也会多事,傅瑶想了想:“让一些人送他们回京城,余下的跟我们回锦州。”
魏嬷嬷不太同意:“小姐身边也不能没人——”
“我这里是无妨的,够用了,”左棐安排的人本就太多了,服侍她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傅瑶摇头:“就这么定了吧。”
魏嬷嬷纠结了一下:“有些话奴婢不知该不该与小姐说……”
傅瑶颔首:“嬷嬷你说吧,无妨的。”
“离开锦州之前,舅老爷召见了奴婢,”魏嬷嬷低着头:“舅老爷本来不愿意小姐回傅家,但是忧心锦州明年会大乱,怕小姐出事,这才应允了——”
明年锦州会乱,傅瑶是知道的,锦州的动荡是少帝亲政的由头——如今的傅瑶虽然知道锦州会乱,只是以前没想过左棐会跟锦州的乱有什么关系,不由得凝眉:“舅舅他为何不与我说?”
“这奴婢不知,”魏嬷嬷轻轻摇头:“舅老爷让奴婢等人护送小姐回京城,奴婢等人出来时都被舅老爷叮嘱过了,说往后行事都以小姐的话为准……跟着小姐的这些人……舅老爷都已经将身契过到小姐名下了。”
傅瑶神情怔忪——这些话听起来似乎像是安排后事一般——不由得有些不详的预感。
左棐知道锦州会乱,却将她早早送离锦州……
魏嬷嬷不敢抬头:“舅老爷还叮嘱过,不管发生何事,小姐这几年之内都不要再回锦州了。”
傅瑶想起前世之事——难道这时候左棐已经预料到了他的结局,所以才答应将她送回傅家吗?
魏嬷嬷神色不安:“小姐……我们还是听舅老爷的吩咐回京吧?”
傅瑶摇头:“嬷嬷先帮我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傅瑶这一病有些时日,所以先前魏嬷嬷是租下别人的院子好让傅瑶安心养病,因此地方倒是足够大的。
不一会儿魏嬷嬷便把人喊齐了——当然,除了傅家那几个仆从以及看守他们的人以外。
傅瑶打量着这些人:“我听嬷嬷说,出发之前舅舅都有找过你们?”
傅瑶心中又是动容又是生气,动容是因为左棐将她以后的生活都安排好了,生气是他居然不肯跟她说清楚,或许在左棐眼中,傅瑶始终是一个小孩儿,有事的时候,都不与她商量一下就擅自替她做了主——他凭什么料定傅瑶承不住事,他凭什么认为傅瑶不愿意或者说不能跟左家共进退呢?
底下的人听到她的问话,应了一声,傅瑶知道之前自己说要回锦州与他们收到的左棐的命令相悖,令他们无所适从,所以才让魏嬷嬷告诉她那些话。
傅瑶回想魏嬷嬷的话,问他们:“舅舅说让你们跟着我去京城,是不是还说了——以后你们凡事都听我的?”
魏嬷嬷点头,傅瑶便替他们做了决定:“既然都听我的,那么我们现在就回锦州。”
魏嬷嬷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一时转不过弯来:“可——”
魏嬷嬷“可”了半天,也没下文,傅瑶不打算让她“可”出一个所以然来,摇头道:“没什么好可是的,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不管左家未来会如何,反正她是要与左家共存亡的。
傅瑶又看了一眼徐励写给她的、勉强算得上是“信”的东西,沉凝许久,突然问众人:“我是谁?”
魏嬷嬷呆住:“小姐为何突然这样问?”
傅瑶不回答:“我只问你们——我是谁?我是什么人?我是何种身份?”
下边的人不敢答,傅瑶便转向魏嬷嬷:“魏嬷嬷,你跟我说说,我是谁?”
魏嬷嬷不明所以,傅瑶便又问她:“我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女儿?”
“小姐姓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嬷嬷只好回答:“是吏部侍郎傅大人胞弟所生长女。”
傅瑶放过魏嬷嬷,点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何管事,你跟我说说,我既然姓傅,为何却住在左家?”
何管事不敢看傅瑶,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小姐是大人的外甥女,自幼便是住在左家的。”
傅瑶又点了几个人问他们一行人为何要回京城,为何滞留在此——左棐挑给她的人都是老实本分听话的,傅瑶问什么,他们自然是知无不言……傅瑶越听越觉得后怕。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跟徐励互换身体,也不知道他俩是为何互换了身体,之前是傅瑶运气好,他俩互换的时候,傅瑶的身体刚好在病中,徐励受傅瑶身子的影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又恰值嗓子不能说话,所以来不及追问傅瑶的身份,可是万一下一次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呢?到那时候,徐励只要稍稍一问,就能轻易知道傅瑶是谁了。
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发生——
傅瑶冷了脸,看着众人:“你们都当我是傻子吗?”
众人连忙请罪,魏嬷嬷毕竟与傅瑶毕竟亲近,接收到求助的眼神,魏嬷嬷看向傅瑶:“小姐?”
“我姓甚名谁、什么出身什么来历、做过什么要去何处……”傅瑶顿了顿:“这些事情我会不知道吗?”
“在你们眼里,我是万事不知的傻子吗?”傅瑶冷了声:“所以你们觉得我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都做不了主所以才会不听我的话违逆我的意思不肯回锦州吗?”
“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傅瑶低垂了眼帘:“若是有人有异心不愿跟我回锦州的话,大可以现在就说出来,回头我找了舅舅,让舅舅发落。”
“总之,我是一定要回锦州的,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尽快启程,”或许左棐上辈子被少帝猜忌与她无关,可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旧事重演——就算左棐是为了她好所以才让她回傅家……她也打定主意要和左家一道,与左家共沉浮,也算是对得起左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还有亲情,傅瑶看了看众人:“又有不愿意跟我回去的吗?”
众人沉默了一瞬,此起彼伏道:“听小姐的。”
傅瑶点了点头,不过她却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跟她回锦州的,“护送”房嬷嬷等人需要人,左家在京城的宅邸也要重新修缮——虽然她也不知道,左家还要多少年才会回到那宅邸——傅瑶又询问了一遍左棐都交代了他们什么事,最后让何管事带着大部分人回京去处理左棐交代的事情,顺便将房嬷嬷等人带回京城,余下那些左棐只吩咐了让其好好照顾傅瑶的人跟着傅瑶回锦州。
跟何管事商量好让他们明日便出发,傅瑶将那些会跟着自己回锦州的人留下,再度问他们:“我是谁?”
魏嬷嬷没有再开口,其他人也都沉默下来,傅瑶这才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无论如何你们都要记住,我或许年纪小,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是谁,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往后这些如此简单的问题,你们不必怀疑我会突然忘记,所以好心提醒我。”
连同魏嬷嬷在内的人都应了,傅瑶还是不放心:“往后也许我还会问你们同样的问题——该怎么回答……你们都知道了吧?”
众人再度点头,傅瑶这才摆摆手:“你们下去忙吧,该收拾的收拾,收拾好了之后我们便启程。”
将魏嬷嬷留下,傅瑶面色略带歉意:“对不住嬷嬷了,我不是故意给嬷嬷没脸的。”
“小姐言重了,”魏嬷嬷摇头:“奴婢是小姐身边的老人,小姐若是想要震慑其他人,自然先从奴婢这里开始——”
她顿了顿,面带欣慰:“小姐似乎……长大了一些。”懂得恩威并施了。
“小姐这样,大人或许可以安心了,”魏嬷嬷轻声感慨,不过还有一事不明:“小姐为何要问那些话呢?”
傅瑶顿了顿,眼神微微闪躲:“我自有我的理由。”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跟徐励互换,可万一还有下次——她不希望徐励能从她身边的人口中知道她是谁,她希望徐励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谁。
也许徐励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是她不想让徐励知道——如果两人互换身体是不能避免的话,她希望尽可能的与徐励少有牵扯——包括不让徐励知道她是谁,虽然徐励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不让身边的人告诉徐励她的身份,尽可能减少徐励对她的事有任何了解,不过这事万一做不好,如果徐励做了什么她不知道也不好,傅瑶看了魏嬷嬷一眼:“魏嬷嬷,也许我偶尔会假装不认识你问你一些事——你可千万不要说,但是事后我问起你的时候,你要把我假装不记得你的时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跟我复述一遍。”
怕魏嬷嬷追问,傅瑶赶紧道:“我这样做自然是有我的原因,只是不便告诉嬷嬷——日后有机会再与嬷嬷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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