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作为“徐励”跟着唐婉去见阮如的时候,傅瑶就觉得阮如有些心不在焉,那心不在焉不是出于对唐婉的怠慢,而是心里有什么难解的事。
她在阮如膝下十几年,对阮如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只是她太久没有回家,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阮如如此烦忧。
如今收到左棐的信,傅瑶总算明白阮如是因为何事而烦恼。
傅炘如今人就在锦州。
算算时日,应该是傅瑶把房嬷嬷遣回京中后,没多久他便出发来锦州了。
房嬷嬷应该是把傅瑶的话带到了,之前傅瑶说房嬷嬷的分量不够,所以这次傅家直接把她的生父送来接她
傅瑶觉得他大概不是自愿来的,应该是伯父傅炜让他来,所以他才来的——若是他自愿的,这十几年里什么时候来都是可以的,可偏偏是现在。
他如今无官职在身,出行倒是无甚挂忌。
但是想想他丢官的缘由有部分是因为傅瑶——虽然傅瑶只是一个筏子而已——他来锦州的目的实在是令人担忧。
如果仅仅是来接傅瑶,倒也不会让左棐如此忧虑——可是傅炘明明在锦州,却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行迹,按理说是来接傅瑶的,他却并没有登门拜访左棐。
若不是左棐在锦州经营日久,还发现不了这事。
左棐不明白傅炘想要做什么,便把此事写信告知傅瑶,让傅瑶自己做决定。
当然,无论她做什么决定,左棐都会支持她。
傅瑶不愿意这个时候回锦州——傅炘到了锦州也不告诉左棐,要么是不把左棐放在心上要么是有其他考虑——比如说不知会左棐只要傅瑶出现他便直接将傅瑶带走,不管是哪个猜测,傅瑶都有些不乐意。
她希望傅炘敬重左棐,更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尊重一下自己,可是傅炘的所为让傅瑶不理解。
还有就是……她心中有种莫名的隐忧——如果她此刻回锦州,她可能以后都再也见不到左棐了。
傅炘到了锦州却不声张,大概是知道她如今不在锦州,但是他知道傅瑶一定会回锦州,他也许就是在锦州等着傅瑶回去自投罗网,只要她出现,就会被带到傅炘跟前被带回京中,他们大概连跟左棐好好告别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左棐似乎也有这样的顾虑,所以问傅瑶是否需要多加派些人手来接她——傅瑶想了想,如果左棐亲自派人来接她,就代表左棐不相信傅炘不相信傅家——虽然两家本就不和,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傅炜正如日中天的时候,不应该如此明显的撕破脸,傅炜如今在吏部,她怕傅炜在考核的时候给左棐穿小鞋。
可是她又不愿意就这样跟傅炘回京城——少不得要暂避锋芒了。
傅瑶想了想,回信告诉左棐说自己要去拜访亲戚,至于是谁,左棐能猜到,她便也不明说了。
万一这信要是被傅炘拦截了,傅瑶可不想把自己行踪直接送到傅炘手上。
让人将信寄出去,傅瑶才将魏嬷嬷唤进来:“过几日便是表姐的生辰,恰好如今我们在松州地界上,便亲去向她道贺吧。”
傅瑶在外边游荡了数月,其实早就到了锦州附近,只是暴露身份所以才不敢回去,松州和锦州交界,先去松州暂避风头,若真有什么事,往回赶也来得及。
傅瑶做了决定,魏嬷嬷他们自然没有二话。
好在他们本就在松州地界内,并不需要太久的行路。
左家只有傅瑶一个女孩,凌家也只有凌萝一个女儿,凌家表舅上边没有长辈而表舅母昔年病重,所以也将凌萝寄养在傅瑶外祖母膝下,傅瑶跟凌萝从小便相识,一起读书习字女红玩耍,可以说是一道长大的,傅瑶京中也有姐妹,傅炘继室生的女儿、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长房傅炜家的长女、她的堂姐——这两人论血缘关系远远比凌萝跟她的血缘来得更近,可是那时候傅瑶没有见过她们,对于当初那个没有回过京城的傅瑶而言,凌萝才是她的姐妹——即使是如今这个跟她们打过交道的傅瑶心里,也还是凌萝更亲近一些。
虽然要算起来,她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后来因为凌家表舅调任的缘故举家去了松州,两州相距不远,傅瑶跟凌萝还是有往来,不管是凌萝来锦州还是傅瑶去松州,都是常有的事,所以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不管是魏嬷嬷还是凌家,都没觉得奇怪。
何况八月里,恰好遇上凌萝的生辰,傅瑶去凌家,就更顺理成章了。
徐励在这边留下的笔墨之类的东西,傅瑶每次都及时清理掉,这次却有张笺子快到凌家时,傅瑶才发现。
傅瑶路上把魏嬷嬷支开,看了看上边的话——徐励警告她不要多管他跟程烨的事——徐励存在的痕迹本就不能留,又提到了程烨,就更应该销毁。
趁着魏嬷嬷在外边,车里就自己一人,傅瑶在车内将徐励留下的笺子烧掉,看着它们慢慢燃烧发黑变会,上面的字迹一点点消失不见,最后倒了茶水将其冲散,刚想将纸张燃烧的气味扇去,马车突然停下,傅瑶听到魏嬷嬷的声音在外边响起:“表小姐。”
被魏嬷嬷称为“表小姐”的,除了凌萝,不作他想。
之前他们有让人提前一些告诉凌家傅瑶要过去,只是没想到凌萝会亲自来接她。
傅瑶起身想要下去,车帘却被人掀开,来人探身进来:“阿瑶”
她顿了顿,似乎闻到了车内烧过纸张的味道,眼神微动,然而装作没闻到一般,笑坐到傅瑶身边。
正是凌萝。
傅瑶记得自己过去跟凌萝亲厚,可是那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自她醒来之后,除了身边的仆从,她再也没见过任何一个亲人,因此此时见到凌萝,难免有几分陌生而惶恐:“本来突然上门就已经是叨扰了,怎么好劳驾表姐亲自来接我……”
“这才几月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客气,”凌萝笑,伸手揉她的脸:“放心吧,倒也不是特意来接你,我在家中委实是闷得慌,听说你来了,这才找到借口出来透个气。”
傅瑶愣了愣——对于凌萝还有其他亲人而言,的确只是过了几个月而已。
“如今母亲将我拘在家中,”凌萝语气微微抱怨:“你也不早点来救我。”
这些埋怨的话,正是因为十分亲近才能说出口,顺着这感觉,傅瑶回想起以前的事,那些生疏与距离渐渐淡去,一种莫名的委屈突然席卷而来,傅瑶抱着凌萝的手臂:“阿萝表姐。”
凌萝看了一眼傅瑶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灰烬,鼻子闻了闻车内的味道,以为自己上来之前傅瑶是在祭奠左柔,却也不点破,只是道:“好啦,我不怪你,不许哭鼻子。”
“嗯,”傅瑶点头,抱着凌萝的手臂不撒手:“阿萝表姐,好久不见。”本来不想哭,然而“好久不见”四个字说出来,傅瑶还是有些鼻子发酸。
凌萝点头:“是啊,上次京城有人来接你,你我分别之后……大概有三四个月没见到你了,对了,你什么时候从京城回来的”
傅瑶将头靠在她肩膀上,轻轻摇头——她的亲人们啊,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不仅仅是分别数月而已,他们曾经分别数年,甚至曾经天人永隔。
上辈子傅瑶回到京城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凌萝——就连凌萝成亲时,她都没能亲自替凌萝道贺。
那时候左家已经被傅家打压贬谪,傅家不允许她跟外祖家的亲戚往来,她只是偶尔会听到有关于凌萝的消息。
她嫁给徐励的时候,凌萝也没有来——一来是因为傅家没有邀请凌萝,二来是那时候也很难找到凌萝。
凌萝嫁给的是她自小便有婚约的人家,婚后不久,她便跟着她的丈夫云游四海寄情山水,凌萝没有去过京城,傅瑶回京之后也没有离开过京城,她俩再也没有见面,傅瑶听到的关于凌萝最后的消息便是凌萝与丈夫遇到了天灾,双双殒命。
凌萝出事的时候,傅瑶没有在她身边,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徐励不明白傅瑶为什么那么关心程烨,她当然关心程烨了,程烨的命运对于傅瑶而言再重要不过,因为那个自小便跟凌萝有婚约的人,正是程烨;那个因为官场失意带着凌萝游历四方的人,正是程烨;那个最后跟着凌萝一起死在异乡的人,正是程烨。
程烨的前程与命运对于傅瑶而言十分重要,因为这关乎凌萝的命运和前程。
凌萝跟程烨两情相悦恩爱甚笃,傅瑶没想过要拆散他们以救下凌萝,可是她不希望看到上辈子凌萝的悲剧重演,她不允许。
她不想再失去她的亲人,任何一个都不行。
可是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能够做到,未来太飘渺,她劝说程烨今年不下场秋试,但是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气——毕竟徐励都对于她的说辞不屑一顾——也许就算她劝住了程烨也无济于事,人的命运本就是十分玄妙的东西,也许她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几个月来,傅瑶一直没有好好想过这些事,如今见到凌萝,心中突如其来的感伤和忐忑。
其实她很害怕自己适得其反,她很害怕自己还是做错了。
凌萝摸着她的头,装作没看到她的那些不安,只是道:“这一路赶路累坏了吧,离到家还有一会呢,你先睡一会。”
“到了我会叫醒你的,”凌萝的声音柔和:“到家就好了,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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