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励真的是乌鸦嘴无疑了!
这是从月老庙回来第二天一早傅瑶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
不用说,她是在徐励房中醒来的。
不用说,她肯定是病了。
自从她回到锦州,便没再刻意犯病,每日小心翼翼喝着贺大夫开的方子抓来的补药——昨日落水之后,她还猛灌了一大碗姜汤,她不喜欢那奇怪的味道,但是想着不受凉也狠心喝下了,结果被徐励说会着凉——然后她就真的着了凉。
傅瑶默默在心里给徐励记了一笔。
左家这边,徐励坐在庭院中,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今日一醒来便觉得头重脚轻,眼睛都几乎睁不开,透着眼缝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哑着声喊了魏嬷嬷过来——昨日被他说中了,傅瑶这又生病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已经知道如何处理了。
魏嬷嬷听到声音进到屋里:“小姐?”
掀开帘帐看了看“傅瑶”的脸色,道了罪伸手探了探“傅瑶”的额头:“小姐这是身子不适?”
徐励撑着精神回应了一声。
魏嬷嬷经历多了,也熟悉“傅瑶”如今的规矩,叫了几个丫鬟进来,吩咐了几句,随即一个丫鬟出去告诉阮如“傅瑶”今日病了,一个过去请贺循过来看诊,余下的人跟着魏嬷嬷扶“傅瑶”起来,打理洗漱。
傅瑶每次病到他俩互换,哪怕是小病,整个人也都没什么力气,极大的限制徐励的行动。
就算他想自己处置,也是有心无力。
等徐励打理好自己,换了衣物在庭院中等待,阮如跟贺循这才一起过来了。
见到他俩一起过来,徐励才松了口气。
傅瑶这病不是什么大症候,贺循诊治了一番,跟阮如和“傅瑶”道:“只是染了风寒,用两剂药好好休息便是了。”
他说着便拿过魏嬷嬷一早备下的笔墨写下药方,阮如着人去抓药,贺循与魏嬷嬷分说如何煎药,阮如送贺循一程,到了门外便回来,看了徐励好半晌,叹了口气,当着其他人的面道:“阿瑶你今日不适,就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我替你推了便是。”
徐励点头,阮如又道:“昨日收到程家的帖子,说阿——”
她跟程烨程烟的母亲交好,平日也喊惯了名,一如她喊徐励的母亲唐婉“阿婉”一般,若眼前人是傅瑶,这样喊倒无所谓,但如今傅瑶身子里是徐励,因此阮如只好改了口:“程家的齐夫人会带着三郎跟四姑娘过府道谢,你身子不适不便见客,我替你招呼他们便是了。”
徐励继续点头,傅瑶如今的身子的确不适合招待客人,更何况程烟是女子,当初阴差阳错被他误以为是傅瑶差点议亲——虽然他如今是在“傅瑶”身体之中,但他毕竟是男子,不好私见女子,何况他理亏。
想起程烟自然想起昨日分别时他问傅瑶的事情。
他没有看到程烟傅瑶下水的全貌,虽然后来听见程烨道谢,但他还记着之前有人说是傅瑶将程烟推下水的——自然便问了傅瑶实情。
傅瑶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何要推她下水?”她跟程烟不和没错,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动手。
因此她便反问:“我何至于要做这种事?”
徐励答不上来。
傅瑶越想越气,过了一会突然领悟:“你觉得我是因为当初你要跟程家议亲一事争风吃醋?”
徐励没有接话,别开脸不敢再看她。
傅瑶将之前的话只改动了一个字:“我不至于要做这种事。”
她追问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徐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傅瑶不会是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做出将程烟推下水这种事,但莫名其妙的,他心中又隐隐有些莫名的情绪——傅瑶这样做,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明知道不是——但忍不住多想。
听到傅瑶矢口否认,隐隐还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如今听到程家要带着程烟登门道谢,更是确认了傅瑶的说法——她不至于因为他曾经差点跟程烟议亲便吃醋将程烟推下水。
徐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心绪复杂之间,丫鬟抓了药回来,魏嬷嬷着人一旁去煎药,问“傅瑶”要不要回屋等着,徐励摇了摇头,魏嬷嬷便也没再说什么。
徐励又在庭院中坐了一会,听到阮如声音在门外响起:“阿瑶今日病了,只怕如今已经歇下了,实在是不宜见客,也怕过了病气——四姑娘你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程烟倒也不坚持,没有执意要进来,隔着院门跟“傅瑶”道:“那阿瑶,我过两日再来找你。”
顿了顿又道:“你要好好养病……我先回去了。”
一直不好接话的徐励听到她们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正想回屋等待药煎好,听到魏嬷嬷道:“表少爷还是先回去吧,小姐已经歇下了。”
徐励听到凌蓟配合的声音:“那我回去了,嬷嬷你好好照看表姐。”
徐励听罢起身,随即听到魏嬷嬷的呼喊:“表少爷——”
接着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凌蓟的头探进来:“阿瑶表姐还没休息呢?”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魏嬷嬷。
魏嬷嬷还想拦他,凌蓟已经窜了进来:“阿瑶表姐你没去歇息正好。”
他跑到“傅瑶”跟前将袖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昨天听说表姐想买庙会卖的点心没买着,我找庙祝问了一下,那几家只初一十五才到那附近售卖,平日里是在别处的,今日一早便过去买回来了,表姐你尝尝?”
想来是在傅瑶跟徐励撇开众人说话的时候,他找人打听的。
徐励看了看那些东西,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
魏嬷嬷追过来:“小姐今日确实病了,大夫说了饮食要忌口,怕是不能用这些东西,表少爷还是拿回去吧。”
徐励不敢跟凌蓟多待,怕他发现什么端倪,连忙道:“凌——阿蓟你先回去吧,我有些困了。”
“没事阿瑶表姐你自去歇息吧,”凌蓟将包着点心的油纸打开:“我今日一早便出去也没用早膳,反正表姐你如今吃不了那我吃完再走。”
徐励叹了口气,坐回原位等他用完。
魏嬷嬷不敢离开怕凌蓟打扰了“傅瑶”,便也候在一旁。
凌蓟一脸有心事的样子,吃得心不在焉的:“也不过尔尔,不知道为何表姐你喜欢这个。”
徐励毕竟不是傅瑶,吃不准他俩平日怎么相处,不好多说话,好在今日有“生病”做借口,倒也说得过去。
凌蓟明显有话要说,开口却是别的事:“没有表姐你做的好吃。”
“我过几日就要去书院了,”徐励听他这样说,很是安心,又听他道:“听闻锦州的书院可吓人了,不许带小厮或者书童,食宿都在书院,什么事都得自己打理……”
“新进学子是如此,”这话徐励倒是能接:“等你习惯了就好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凌蓟的重点却在于:“可是听说他们膳食可难吃了!”
徐励摇摇头,他对饮食没有特别的喜好,不喜欢也不厌恶,但他知道凌蓟这是在胡说。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揭穿凌蓟,凌蓟便又开口:“表姐我想吃你做的榛子糖——要不你替我做一些我带到书院……”
徐励默然:“新进学子是不能带外边的食物进书院的——”也是为了让新人早日适应书院,摒弃娇气。
一旁魏嬷嬷叹气:“表少爷,小姐这还病着呢。”
徐励点头,觉得凌蓟实在有些不懂事,也不怕累着傅瑶?
凌蓟完全没搭理魏嬷嬷和徐励话里的意思:“那表姐你快些病好!”
病好后就替他做嘛什么榛子糖吗?就算不是徐励做,但徐励莫名郁郁:“我困了,你先回去吧。”
凌蓟却不肯走,坐在那里踟蹰着,看着好像方才不过只是闲扯,最重要的事还没说呢。
“我回来的时候恰好遇着表叔出门,”凌蓟留下来果然是有话要说:“不小心就听到表叔跟叔母说的话了。”
徐励眼皮一抬——阮如跟左棐是在商量什么事被凌蓟听到了?他直觉自己不该听,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凌蓟跟自己“分享”这个秘密。
他可以当众训斥那些人长舌,但是对凌蓟他不好多说什么——他不知道傅瑶平日会如何做,不好妄动。
有心继续拿病情当理由让凌蓟离开,凌蓟长叹一声又开口:“母亲送了信过来,除了让表叔送我到书院,还托叔母帮忙留意留意锦州其他人家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说帮我议亲——”
凌蓟一脸苦恼:“母亲她也太早操心了吧。”
徐励听闻他要议亲,心中的隐忧不觉消散几分,不由多嘴问了一句:“在锦州找?”
“是呀,”凌蓟继续苦恼:“母亲心中说小时候在锦州待着,知根知底一些。”
“我才多大!”凌蓟一脸不快:“姐姐过几个月出嫁母亲现在就开始操心我的事了!”
徐励想说婚姻是父母之命,他母亲操心也属寻常,但是想到傅瑶朱砂写的那几个字,便默然,最后什么都没说。
“她心中还嘱咐叔母说要找个凶悍一点的姑娘!”这才是凌蓟愤愤不平的最大原因,他朝“傅瑶”哀嚎:“说这样才能降得住我——有这么埋汰自己儿子的吗?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徐励看了凌蓟一眼,心中赞同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他是觉得,凌蓟的确要被好好管教管教。
凌蓟又唉声叹气好一会,“傅瑶”不搭理他他也不在意,只顾着自己抱怨,徐励头疼得厉害,有心想劝他先回去,奈何也找不到出口的时机。
凌蓟哀嚎了一会,许是“傅瑶”一直没接话,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偏头认真看向“傅瑶”。
徐励咽了咽口水——凌蓟不会是也发现了其实他不是傅瑶吧?
不过似乎是他想多了,因为凌蓟很快就变了脸色——由刚才的垂头丧气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他得意洋洋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点子一般:“我想起来了,叔母最近也在替阿瑶表姐你相看吧?”
徐励心跳漏了一拍——傅瑶既然答应了让他好好温书高中状元之后提亲,怎么私底下阮如还在替傅瑶相看……怕不是傅瑶说那些只是为了稳住他?
不过想起他跟傅瑶的“约定”是昨日定下的,也许傅瑶还没来得及跟阮如商量呢傅瑶就病倒两人互换了——自我解释了一通,刚说服自己,又觉得不对:凌蓟为何要提起这事?
“同辈人里,能降得住我的除了姐姐就是表姐你了,”凌蓟的话让徐励眼皮直跳,听他继续道:“要说知根知底有比我们更知根知底的吗,最要紧的事表姐你又不拘着我,可比我姐姐好说话了,不如我就去找叔母说——”
“傅——”徐励打断他的话,差点还说错了话匆忙改口:“胡说什么呢,我们是表亲!”
“这有什么!”凌蓟一脸无所谓:“反正我可不想随便谁就来管我!”
他对傅瑶倒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徐励也听出来了——只是心中莫名有些郁郁。
徐励想要说什么,因为太急连连咳了几声,魏嬷嬷连忙道:“表少爷先回去吧,小姐要歇息呢。”
她身份所限,倒也不好反驳凌蓟什么,不过也是明白凌蓟就是闹别扭而已,回头告诉阮如阮如会好好说他的,傅瑶也能说得清楚,不过傅瑶今日毕竟病得昏昏沉沉,怕是没办法有条有理地说清,只能先把凌蓟请走,之后再解决这事。
况且就算知道凌蓟没有别的心思,说出这种话,总不好让他继续待在傅瑶院中了。
好在此时药煎好了,魏嬷嬷赶忙道:“小姐用药之后便要歇息了,表少爷还是先回去吧。”
徐励来不及也没有精力说他,凌蓟自觉说错了话,赶忙起身跑了,徐励用过药,重新回屋内躺下,贺循先前说过这药会有安神的作用,他如今本就头疼,用药之后更是应该睡过去的,可不知为何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凌蓟那番话,眼前凌蓟和傅瑶的脸来回闪现,头更疼了。
他必须跟傅瑶好好说说将凌蓟的事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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