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励一早便醒来了。
里间没有声音,本来想将傅瑶唤醒的,然而在里间门外站了一会,想到昨夜的事……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
在外间默了一会书,听里边还是没声音,看看天色不早了,徐励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找了店内的伙计,请对方帮忙到外边买几样早点。
店内虽然也提供早点,但是客店到底不是专营吃食的,请的厨子厨艺普通,做的东西并不合傅瑶的口味,昨日他们来时用了一些,傅瑶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看脸色便是不太喜欢,所以后来他们便没在店内用餐了。
虽然不是集日,但镇上的一些店铺也是开着的,只不过没有集日热闹而已。
因为傅瑶没起,又没有其他人守着,徐励自己并不敢离开。
待得早点买回来,徐励才听到里间有动静。
又等了一会,傅瑶才从里边出来。
徐励看到她的模样,不免有些发呆。
卖布的店家家中两个孩子都是读书之人,因是兄弟,这俩身衣物样式是一致的,徐励呆住倒不是因为傅瑶穿了跟他差不多的衣服,而是因为她今日将头发简单地束起,又穿着那样一身衣衫,一晃眼看着,颇有些像男子。
他以往看到傅瑶的时候,不说她身上的衣物总是鲜艳显眼,头上的发髻发饰也是精致精巧,面上自然也是精心打理的,所以以前他都未曾察觉过——其实傅瑶跟凌蓟的模样,是有几分相像的——如今傅瑶面上不施粉黛又做了男子的法式穿了男子的衣衫,乍一看过去,真以为是个少年郎。
傅瑶的外祖母跟凌蓟的祖父是兄妹,两人有几分相似也是寻常,只是想到唐婉先前说的那些话,说左家其实早已经在替傅瑶物色夫婿,凌蓟又说凌蓟想找的是能像傅瑶那样制得住凌蓟的姑娘……傅瑶跟凌蓟的亲缘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傅瑶跟凌蓟长得像可以说是亲戚长得相似,也可以认为是有夫妻相——总之对徐励而言并不是什么有利之事。
看样子总得想法子令左家或者凌家断了这念想才是——偏偏就算解决了凌蓟,可能还有贺大夫,或者还有其他人。
偏偏这事只是他一个人需要烦心的——傅瑶自己根本不知道左家私底下的所为,他也不敢跟傅瑶提起,他几乎可以想象,傅瑶若是知道左家的打算,怕是不会违背左家的意愿,要问原因的话,她会拿他过去说的话来堵住别人的嘴,大抵是“父母之命”一类的话——左棐阮如虽然不是傅瑶的父母,但在傅瑶心里肯定是赛过傅炘的,说是胜似父母也不为过。
经过昨夜,本来徐励对于今天见傅瑶有些忐忑——他昨夜说了他平生不会说的话,不知道傅瑶听过之后怎么想的,她是更亲近他还是想要远离他,他醒后傅瑶没有出来的那段空隙里,他心中不安了许久,然而傅瑶似乎没受影响,她待他倒是寻常,不亲近不热络,但也没有避之而不及。
徐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失落还是应该欣慰。
他昨晚说的话,似乎没在傅瑶心内泛起一丝涟漪,仿佛他从未说过那些话一般。
徐励也只是纠结了一小会,看到傅瑶似乎喜欢今日的吃食,便不再深究了。
其实食物的味道倒是一般,不过胜在新奇,徐励先前特意说让伙计买的当地特色的东西,傅瑶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她自是喜欢。
他以前没机会跟傅瑶一道用膳,就算傅瑶去徐家那次,有长辈在旁他也不好多看她,如今身边没别人,总算是可以好好观察她,他如今发现了,傅瑶吃东西时不爱说话,寻常人不注意看不出她对食物有什么偏好,但徐励一直在看着她——她看到好看的东西眉眼会微微弯起,若是味道喜欢,食物入口的瞬间,仿佛能看到她眼里的光。
以往食物对徐励而言,只是果腹之物,他对食物从没有特别的上心或者偏向,但看傅瑶用得开心,似乎眼前平平无奇的食物似乎令人食指大动。
不过他也只是偷偷看着,傅瑶似有察觉看过来时,他便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看向别处了。
傅瑶原本只是感觉有些怪异——好像有人在窥探一般,不过抬头看了看,这附近只有她跟徐励,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如今人在外边,难免有些草木皆兵吧。
她胃口小,稍用了一些便停下,她倒也不闲着,又去找店家娘子打听事儿。
店内没其他客人,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店家娘子倒也乐意跟傅瑶闲叙。
傅瑶问了些风土人情,问了周围人干什么营生,问明日镇上人多不多,卖些什么东西,问到卖布的铺子掌柜家两个孩子在何处读书,得知县城有家书院,傅瑶顺势问书院内有没有什么名人,说着说着,倒是提起个人来,说县上有个举人,他外祖家最近家中有喜事,前几日经过镇上,这镇子上读书人少,似乎也就出过这么一个举人,因此也算是一方名人,故而店家听闻其人路过特意出去看了一眼,只不过举人的外祖家离镇上不远,所以并没有在镇上留宿,傅瑶随意问了一下举人外祖家的所在——说来也巧,昨日送酒的老伯要去的也正是那家,今日恰好是正日子。
傅瑶倒也没多想——虽然听闻这举人是有马车的,但毕竟并不认识对方,也不知道这喜事要办多久——横竖他们明日是要想法子走的,倒也不曾动过求助这举人的意思。
却没曾想,第二日有辆马车停在客店门外。
不过那时候傅瑶和徐励都不在客店中,他们一早便出了客店,去往集市卖牲畜的地方——正如这几日其他人跟他们说的一样,这个小镇上没有人卖马,至于马车更是没有。
倒是有人牵着头骡子在卖,奈何骡子又老又病又脏,他俩互相看了一眼,都没作声。
最后决定还是先想法子去了县城再说,反正这骡子……傅瑶是不愿意骑的,就算买回来洗干净了,傅瑶也不愿意。
徐励想起阮如说过傅瑶不骑马,虽然这骡子不是马,但看着也差不多,何况这骡子情形的确不好,又没有配套的车子,因此徐励并不纠结。
集市人多,徐励拉着傅瑶的手往外走,许是人多怕走散,傅瑶也没挣脱他,虽然没有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但徐励心情倒是愉悦。
小镇地方虽小也不出名,但今日人仿佛突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整个小镇好似顿时活了起来,颇有些热闹。
人多之后带来的货物也多,就连平日里闭门的店铺今日也开门迎客。
虽然没买到马,但他们今日或者明日定是要离开的,从小镇到县城也等半日工夫,如今时候尚早,但是也得准备一些食物——其实主要还是看见傅瑶喜欢,便借口说路上用得到便买下了。
他们正买着吃食的时候,客店的伙计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说有人在找他们——傅瑶原本以为是来找他们的人到了,兴冲冲跟着伙计回去,却看到一张没见过的面孔。
店家出来解释,傅瑶才知道着就是昨日店家娘子跟她提过的那个举人。
傅瑶不认识这人,偏头看了徐励一眼——徐励当然也不认识,他平日里书院那些同窗都不曾理会,更不可能认识这个距离锦州这么远的举人——就是不知道这人找他们是为何事。
那举人自诉姓辛,倒是很快说出来由——先前刘三娘问傅瑶徐励是不是读书人,傅瑶随口说了声是秀才,这话后来被刘三娘告知了送酒的老伯,老伯席间跟人提过一嘴说有一个年轻的秀才坐过他的车去了镇上——单单是秀才倒也无所谓,那“年轻”二字的确是惹人注意:县试三年两试,秀才或许偶尔会有,但年轻的秀才到底也算是凤毛麟角。
傅瑶了然,心知辛举人是有意结交徐励,便不再多话。
徐励虽然平日里不常与人相处,但毕竟在书院多年,辛举人要跟他探讨学问,他倒也不虚,那辛举人本意是想着徐励如今是秀才,他是举人提点一下徐励结个善缘,只不过彼此往来了一会,面上倒是少了几分倨傲,最后假装才知道徐励也要去县城一般,邀请徐励跟他一道,路上也好继续探讨探讨学问。
傅瑶有理由怀疑,他问的那些问题若是徐励答不上来的话,他判定徐励不堪大用,是不是就不提邀请他们同行之事了。
但好在,这也是徐励跟傅瑶想要的结果。
看到傅瑶时,辛举人多看了傅瑶几眼,被徐励微微挡住之后才问起傅瑶的身份,傅瑶本想自己回答的,然而徐励抢着开口道:“这是舍弟。”其余的便没多说。
傅瑶也不反驳——出门在外,也没必要跟外人解释太多,徐励说她是他弟弟便由着他吧,再说了,她今日的装扮,看起来也的确像是个少年郎。
至于别人信不信,随他们去吧。
辛举人只带了一个赶车的随从,马车不大,但是三人还是坐得下的,借口天热,徐励请对方将马车门窗敞着,徐励让傅瑶坐在他身边,隔开了傅瑶和那举人。
辛举人好像突然对傅瑶也颇感兴趣,一连声问傅瑶年岁几何读过什么书可曾参加县试是否也取得功名——傅瑶怕自己声音露了馅,看了徐励一眼,徐励便替她答了:“舍弟年方十五,平日里不爱读书就认得几个字罢了,不曾参加县试,没有功名在身”
傅瑶听他说自己“就认得几个字”,不免抗议了两声——不过也没当着外人的面反驳,她也知道徐励这样说是想打消那举人对傅瑶的关注,万一他也要跟傅瑶探讨学问呢?
偏辛举人似乎没把徐励的话当回事,又问傅瑶都没读过什么诗——
徐励变了变脸色,坐直了身体挡住辛举人的视线:“舍弟这两日病了,嗓子有些不太舒服,不好多说话。”
许是看出徐励面色不愉,辛举人便不再围绕着傅瑶问话,面色如常地跟徐励说起乡试和会试的经历来。
徐励没参加过会试,因此只是听着,当然也有几分不太想说话的意味,不过也没让辛举人太过冷场——毕竟他们如今正在辛举人车上呢。
去县城的一路上,便是在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度过了,到了县城,辛举人又盛情邀请他们“兄弟”住到家中,虽然这一路上辛举人帮了他们大忙,但是住到对方家中是不可能的,徐励自然道谢着拒绝了。
见辛举人马车走远了,傅瑶才终于长呼一口气——这一路上可把她憋坏了。
她乜了徐励一眼——虽然她自己没打算跟辛举人说话,但不能说跟不想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徐励见她又看向辛举人远去的方向,不放心的问她:“喜欢举人?”
傅瑶摇头——她不喜欢辛举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她总觉得辛举人看她神色有些怪怪的。
她不放心地看向徐励:“他不会看出我是女子了吧?”
徐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男子和女子模样毕竟有差,其实看出来了也是寻常,所以后来他尽力挡在他俩之间不让辛举人有机会看到傅瑶的模样……只是这些也不好跟傅瑶说。
他并不确定傅瑶对此是什么反应。
傅瑶想起自己还没回答徐励的问题,他问的不是自己“喜不喜欢辛举人”而是“喜不喜欢举人”,——傅瑶看了他一眼,满脸狐疑:徐励不会是被辛举人描述的乡试会试的艰苦,以及听闻辛秀才考了三次都没中第明白了前路艰难中进士乃至中状元不似他之前想的那般简单所以心生了退意但是因为她说了她只嫁状元郎而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现在说这些是想给她心里打个底让她放弃自己的念头吗?
傅瑶越想越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心中发恼——徐励敷衍她也太不上心了,哪怕问她进士行不行呢,直接让她将自己的准则降低至举人——委实是太过分了些。
傅瑶心想自己才不会让他轻易如意呢,
“不要举人也不要进士,就只要状元郎,”傅瑶昂头看他,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的模样,轻哼了一声:“就算是榜眼和探花也是不能将就的。”
她以为徐励会生气,哪知徐励轻轻应了声:“好。”他声音似乎还有几分愉悦。
傅瑶没能气到他,自己反而又生了些许闷气来,不过她很快便有新的法子了——她凑近徐励,声音轻快而又带着些许坏心思:“哥哥?”
徐励脸色顿时僵住,盯着傅瑶神色纠结:“这只是先前敷衍别人的,你不许——”
见傅瑶挑眉看他,徐励顿了顿,避开她眼神,妥协道:“就这几日——”
偏偏又十分坚持:“我们回去之后,你不许再这样喊。”
后边的话傅瑶全当没听到,见他不喜欢这个称呼,她是开心得很,又冲他叫了几声“哥哥”,见徐励被自己气得脸红,她心内可是舒畅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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