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阮如叫傅瑶过去,徐励心下有些慌乱,下意识抓住傅瑶的手:“你——”
阮如在阁楼上咳了一声,徐励连忙松开手,莫名有些忐忑。
阮如本就对他有成见,如此一来,只怕更是根深蒂固了。
偏偏傅瑶还火上浇油,她揉了揉被徐励抓过的手腕,朝阮如告状道:“舅母,他欺负我。”
徐励倒吸一口气,有心跟傅瑶道歉说是自己手上没轻重不是故意的,瞥见她一脸小得意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说什么都无所谓,横竖傅瑶是故意的。
在他叹气的工夫,傅瑶已经甩手跑开了,徐励抬头看向阁楼上的阮如,刚想开口,阮如已经别开脸,起身离开了原地。
阮如的位置看着离得近,但其实隔了一道墙,傅瑶绕了一段路才走到阮如跟前。
阮如昨夜回来时,傅瑶已经睡下,许是一路上担惊受怕长途跋涉,当时看起来还有几分憔悴,如今好好睡过一觉养足了精神,看着比昨夜好了许多,阮如见此多少是有些安心了。
伸手将傅瑶拉到身边,阮如并不提刚才下边发生的事,只是问傅瑶前几日发生了什么。
傅瑶便将她跟徐励这几日的事情说了,不过默默将开始时两人住在一屋的事情略过了,也没有提她曾经病过一日的事。
阮如也不多问,只是揉了揉她头发:“平安回来便好。”
傅瑶有些介意辛举人的事:“舅母,辛举人那里无妨吗?”
“无妨,”阮如没把辛举人当回事,朝傅瑶解释道:“这几日我们只是私下搜寻,没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虽然或许可能还是有些人知晓,不过若非有心刻意追查真相,不会有人知道那是你,就算那辛举人十分执着,查来查去也只是查到徐秀才身上,徐家又没有女儿,查到徐家也无关紧要。”
再说了,只是萍水相逢罢了,而且徐励作为“兄长”用已经定亲的说辞拒绝了辛家结亲的意愿,想来辛家不会那般执意非要追着结亲,而且辛家虽然有个举人,但辛举人哪怕是中进士为官暂时也没那么大的能耐一直追寻,想来辛举人也不至于太过于执着。
唯一的顾虑是,万一以后辛举人中进士入仕途,恰好跟徐励同朝为官,若是发现真相面子上不太好过——不过那跟傅瑶也没有关系,反正傅瑶也不嫁徐励。
到时候徐励只怕仍是跟上辈子一般入大理寺,想来辛举人也不会还想跟徐励结交——就算是想,徐励也没有那么一个妹妹,横竖这事已经了了。
傅瑶想想便将此事放下,倒是阮如细细打量了傅瑶一番:“那什么辛举人为什么莫名想要结亲?”
傅瑶随口将责任推到徐励身上:“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徐励,他要是懂得藏拙的话辛举人就不会觉得他有前途就不会想要趁着他还没出人头地之前跟徐家结亲,我也就不必受这无妄之灾了。”
她趁机跟阮如撒娇试图蒙混过关:“舅母我这几日赶路可累了。”
阮如无奈地摸着她的头,不打算就此略过不提:“就不能单纯是因为你的缘故?”
“怎么可能!”傅瑶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反应太过,顿了顿跟阮如解释道:“我那几日是作的男子装扮,虽然好像还是能勉强看出是女子吧……不至于蓬头垢面但肯定不甚好看而且我在辛举人面前一句话都没说没道理辛举人会注意到我——肯定是徐励的缘故。”
阮如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她,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那阿瑶觉得自己现在是好看的吗。”
“那是自然,”傅瑶微微扬起下巴,随即叹口气:“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着舒服自在,前几日真的是太难受了。”时时不忘跟阮如诉苦。
“对呀,我家阿瑶一直都很好看的,”阮如笑着附和她的话,状似不经意道:“这几个月贺大夫一直都有给你带吃食啊?”
“对,”傅瑶将贺大夫方才给她的东西拿出来,拈起一块尝了尝:“要不说贺大夫毕竟是大夫呢,他挑的东西都挺合我的口味的。”
阮如叹了口气:“挑合你口味的东西,跟是不是大夫看起来并无什么联系。”
傅瑶试过味道,将食物递给阮如想让她尝一尝,阮如摇了摇头:“你自己用吧。”
阮如不热衷于甜食,傅瑶知道,因是家人,也没必要客套,阮如不吃,那她便自己用了,阮如看她在一旁吃得开心,伸手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看着好像是随口一问:“阿瑶觉得贺大夫这人如何?”
傅瑶没多想:“挺好的。”
阮如低头:“那他算得上‘知情识趣’‘知冷知热’吗?”
“算吧,”傅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抬头看了阮如一眼:“舅母突然问这个作甚?”
阮如没有回答,继续问她:“那你觉得贺大夫对你好吗?”
“好……吧?”傅瑶不是很确定,但是还是不明白阮如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他是大夫,他对病人不是都这么好吗?”
“是吗?”阮如反问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你舅舅也是他的病人呢。”
傅瑶想了想:“他对舅舅也挺好的啊,他是大夫,待病人一向都是尽职尽责的。”
阮如看了她一眼:“但你舅舅可没有小点心。”
傅瑶拿着点心的手顿了顿:“一定是因为舅舅看着有官威,所以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不好亲近。”
阮如看着她,长长叹了口气。
傅瑶将东西放下,拿帕子擦了擦手,坐回阮如身边:“舅母是觉得……贺大夫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觉得贺大夫对我有意?”
阮如看着她:“我还以为你真的就毫无察觉呢。”
“舅母你想多了,”傅瑶摇头,重新回到桌边:“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阮如目光随着她的身子移动:“怎么就不可能呢?”
傅瑶愣了一瞬:“反正就是不可能呀。”
上辈子就没听说过贺大夫跟谁成亲呢,傅瑶想了想:“贺大夫大概是沉迷医术,对病人好,只是作为大夫的职责,舅母你不要多心,这种事可不能乱猜的,万一要是让人知道了——特别是万一贺大夫知道我们有这样的误解,我以后怕是没脸见贺大夫了。”
阮如叹气:“所以你觉得是误解吗?”
“肯定是的,”傅瑶点头,顿了顿,眼神微微黯淡:“舅母——”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不敢看向阮如:“我知道,在舅舅舅母心里,我是最好的,所有人都应该喜欢我,别人若是不喜欢我,一定是他们瞎了眼。”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傅瑶低头,声音轻轻的:“这世界上,即使是血脉相连,也未必就一定会喜欢接纳。”比如说傅家,比如说傅炘即使是她的生父,也并不喜欢她,甚至想要抹煞她的存在。
若她一直都是长在左棐和阮如跟前的那个傅瑶,她也会像阮如那样,对自己有着盲目的自信——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喜欢她,若是有人不喜欢她的话,一定是对方有问题——可是她不是。
她是两世为人的傅瑶,她是那个跟徐励成婚了三年最后死去的傅瑶,她不是如今这个青春少艾一直活在左棐阮如庇护之下的小姑娘,她被傅家被徐励生生磨掉了爪牙失了锐气,上辈子的经历让她明白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爱她,她的父亲这个世界上与她血脉最亲近的人不爱她,她的丈夫那个原本可能会跟她过一辈子的人也不爱她。
她的父亲对她只是虐待与利用,她的丈夫对她却是漠视与冷待。
她曾经奢望过,但是后来她明白了。
他们都不爱她。
不是所有人都爱她。
所以她早就学会了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她早就清楚有些感情不是她该肖想的。
她有时候会做出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挺自卑的,她对自己其实没有多少自信,因为她没有从曾经这世界上本该跟她最亲近的两个人那里,感受过丝毫的爱意。
那个带着天真的、相信别人会爱她、期盼别人会爱她的傅瑶,早就死了。
所以重活一世,她才会这般死死赖在左家,因为只有在左家,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只有在左家,她才能确信还是有人爱她的。
她仿佛一直在水中沉浮,脚下除了水便是淤泥,稍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而左家是她唯一的浮木。
傅瑶突如其来的消沉让阮如有些心疼,过来抚着她肩膀,傅瑶将头埋进她怀中,听阮如继续道:“那你觉得徐秀才他——”
“徐励那里更不可能了,”傅瑶在阮如怀中摇头,抬起头看阮如:“他只是因为我们如今这样的情形,所以不得已与我周旋罢了。”
她看着阮如,语气坚定:“舅母你不要多想,徐励他不可能对我有意的。”
阮如低头:“你怎么笃定不可能呢?”
“舅母,你不要乱想,又是贺大夫又是徐励的,”傅瑶摇头,苦涩一笑:“我没有那么好,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
“谁说的?我家阿瑶这般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阮如不赞同她的话,她想了想徐励方才的作为可不像是傅瑶说的那样:“他好歹也算是正常的年轻男子——”
“反正就是不可能!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对我起意,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徐励,”傅瑶十分坚持,徐励不可能对她有意,徐励若是对她有意,还不如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更令人信服,傅瑶见阮如似乎不信,继续说服阮如:“徐励这种人吧,大概是不重女色的,他自己长得好看,别人怕是入不了他的眼,哪怕我在他跟前一丝|不挂站着,他大概都懒得看我一眼——”
傅瑶见阮如盯着她,察觉自己的话好像不太对,赶忙找补:“当然我不会也没有做这种事!”
阮如无奈,摸着她的头:“我没有往这边想。”
“反正就是这样了,”傅瑶不敢多说,怕自己越说越错,重申了一遍:“反正徐励是不可能也不会喜欢我的,舅母你千万别瞎想。”
阮如摸着傅瑶头发的手顿了顿:“是不是徐秀才曾经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傅瑶想了想摇头:“倒也没有。”
顿了顿又道:“暂时还没有。”但以后可说不定了。
阮如叹口气:“你们这几日真的就像你先前跟我说的那般……没有发生其他的事吗?”
“当然没有!”傅瑶立即回答,随即又将头低下,声音有些发干:“能发生什么呢。”
阮如不太信:“你以前可不会帮徐秀才说话。”
“我哪里有帮他说话,”傅瑶不赞同,仔细回想了一番,确认道:“我没有帮他说话。”
“阿瑶,”阮如拍着她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你现在依旧还是不想嫁徐秀才?”
“当然不想,”傅瑶点头,“从来就没想过。”
阮如不死心:“那贺大夫——”
“舅母!”傅瑶连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话不要乱说,要让人知道了,怕是会觉得我太过轻狂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些。”
“怎么就自作多情了……”阮如叹气,想了想也只能作罢:“罢了,横竖这事怕是也不成了。”不提便不提吧。
她有些无奈:“有时候人太过知情识趣了也不好。”
“太过轻易便放弃的人,也许真的是没有缘分吧,”阮如长叹一声,摸着傅瑶的头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们家阿瑶就是最好的,也值得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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