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偏头道:“既然你说到你的称呼排行问题,那我也跟你说说别人对我的称呼吧?”

    傅瑶看向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别人喊我‘傅二姑娘’吗?”

    徐励想说自己如今并没有再如此唤她,傅瑶却并没有给他机会开口,她看着徐励笑得不怀好意:“因为我其实本就不姓傅。”

    徐励挑眉,面上有些疑惑,傅瑶对他的表情似乎很满意,语气随意仿佛说起一件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事:“傅家如今是没落了只能仰人鼻息而活,祖上到底是曾经得势过,我血缘上应该喊一声祖母的那人所在的曾家,其父当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但是曾家的有个女儿花容月貌风姿出众,某次偶遇傅家当年的独子,傅家少爷对那曾小姐惊为天人,失魂落魄一副非她不娶的模样,傅家长辈无奈,屈尊去曾家提亲,可是曾小姐早有一个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曾家和曾小姐那时候还有些风骨,谁知过了没多久,曾父被人查出有过失,被罚俸思过,那未婚夫家则是被人参劾说有渎职贪渎之举,傅家本来或是想构陷对方,谁知道一查下去还真的有问题,很快就查明真相人证物证俱全,未婚夫家当家之人被褫夺官职发配入狱之后,其余人或被流放或贬为奴仆,曾小姐那未婚夫占着那婚约之名,不仅沦为奴仆还被发配至千里之外,至少有生之年是回不来的。”

    傅瑶面上并无什么波动,语气始终平平淡淡:“后来约莫还发生了什么,反正曾小姐最后是嫁到了傅家,曾家的官职也恢复,一切好像皆大欢喜,婚后不久,曾小姐就生育一子,那人就是如今的傅侍郎了。”

    “生下傅侍郎之后,傅家便再无添丁进口,哪怕傅家那少爷后来又纳了许多房姬妾,傅家也没多出一儿半女的,”傅瑶语气一如既往,“倒是又过了十年,曾小姐重新有了身孕,这时候怀着的,就是傅家那位二爷了。”哪怕傅炘是傅瑶父亲,提起他的时候,傅瑶也没什么异样的神色,当然,也不会直接说,那就是她父亲了。

    “傅家——那少爷还活着,不过按现在算,应该改口叫太老爷吧,虽然那时傅家太老爷也不过三十余岁,但算起来也算是老来得子吧,对这孩子也是看重欢喜得很,他有了别的姬妾之后,其实已经很少到曾小姐房中了,但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他心中欢喜,便每日到正院宿着,”傅瑶终于有了表情,她神情嘲讽:“结果这一宿,就发现了端倪,他妻子与一个仆从似乎过从甚密,仔细一查,这仆从不是傅家家生子也不是曾家带来的,是从外边买来的,再一探究,那仆从居然是十数年前被流放发配的曾小姐的前未婚夫——甚至一度傅家以为这人已经死在流放途中了的……这事要是计较起来,想来也是有趣得很,总之,傅家本以为那个已经死掉了的曾小姐的青梅竹马前未婚夫不知为何居然死里逃生,他不仅活下来了,还重新回了京城还与自己的未婚妻重逢,甚至珠胎暗结。”

    “没错,”傅瑶点头,“曾小姐腹中的胎儿不是傅家的,而是她前未婚夫的。”

    “傅老太爷知道此事自然是怒不可揭,只可惜他还没想出该如何整治那两人,他自己就突发心疾药石无医溘然而逝,曾小姐——或者说如今的曾老夫人就这样生下了傅家的‘遗腹子’。”

    所以傅家的人之间的关系才会那么奇怪,因为傅家两兄弟根本不是同父所出,所以曾氏才会那么偏心——一个是被强取豪夺所生的孩子,一个是和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曾氏心中那杆秤偏向谁,不言而喻。

    甚至曾氏还谋划着,想让傅炘继承傅家,为此不惜伤害自己另外一个孩子,比如说,让傅炜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儿子,最终只能选傅炘的孩子承继家业——从而偷梁换柱,让自己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占据了傅家的一切。

    但也可能是慈母多败儿,曾氏这般溺爱傅炘,结果却是将傅炘养成了一无是处的纨绔,而那个被她苛待打压的长子,不管是靠着祖荫还是自己,终究是大有出息。

    虽然傅炜侍郎这个官职在京中多的是,但相对而言已经是大官了,何况又是在吏部掌实权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尤其傅炘到现在还只是白身一个呢——要跟傅炘比的话,这余裕可太宽了。

    说起来傅炜这人也是奇怪,曾氏越是打压他,他就越上赶着去孝顺她,发生了那样大的事——自己的母亲亲自给自己的妻妾下药让他膝下艰难,这事居然也不了了之,不过想想曾氏让他卖女保傅炘他也照做……这个人,约莫是有什么大病吧。

    明明曾氏从未爱过他,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给傅炘铺路,甚至不惜谋害他——他也不干脆撕破脸。

    但傅瑶并不同情他,真要说起来,只能说傅炜这人自己犯贱罢了——何况傅家对左柔、对左家、对傅瑶的伤害,多多少少还是因为这个“有出息”的大伯做靠山才能成事。

    曾氏也曾是个受害者,但傅瑶也不同情她——傅炜、冯氏、傅瑜乃至傅瑶的苦难,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曾氏,曾氏早已经成为那个加害者,除了她所偏爱的傅炘,她的后人里边,没一个是过得好的。

    哪怕是她偏爱的傅炘,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混子罢了——曾氏这人,根本就不配为人母。

    何况她自己当初被傅家强娶,多年之后却又纵容着傅炘强娶左柔——明明左柔跟她命运相似,她却未曾因此对左柔有过半分和善,左柔是曾氏三个儿媳里,最不受她待见的人,她让傅炘娶左柔,只是因为溺爱傅炘罢了,他要什么,她都给他,哪怕他长成跟他名义上的“父亲”一个德行,傅炘厌倦了,她便给他娶第二个。

    傅瑶甚至怀疑自己的母亲早早过世,其中有没有曾氏的手笔,毕竟曾氏可是做得出谋害自己儿媳这种事的人——只可惜年代久远,苦无证据,就算有证据,只怕也难奈何。

    傅瑶见徐励半晌不说话,冷笑一声:“怎么,听到这些吓到了?”

    徐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思了一会:“按令——”

    他本想说“令尊”,想了想住了口:“按傅家那两位的年纪推算——是当初宋家的事?”

    傅瑶噎住,她倒是不意外徐励能够猜到——毕竟读史、或者知晓时事也是一个应考举子的日常,虽然这个“故事”已经不是实时的也还不足以记入史书,但有人知道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徐励能够这么快就从她几句话里得出了结论。

    他莫不是又在显摆自己的记忆力吧。

    傅瑶有些郁郁:“是又如何?”

    “你如今是不是又想喊我‘宋姑娘’了?”傅瑶倒不是害怕,“就算你喊我‘宋姑娘’,我也是不会应的。”虽然严格算起来,她的确应该是姓宋,但……不得不姓傅便罢了,她才不要因为傅炘或者曾氏的缘故,巴巴地给自己改姓呢——她姓傅是无奈也是抬举他们,她若是能够改,不管是姓傅还是姓宋或者是姓曾——都不是她想要的,而且他们也不配。

    “我并没有这样的念头,”这对他而言是有些冤枉了,不过徐励没有多辩解,只是抿了抿嘴:“你放心,我不会那样称呼你的。”

    “是了,”傅瑶并不意外徐励的答案,“你嚷嚷出去也要别人信才行啊,再说了,如果你还想着咱俩成亲的话——想来你才是最怕我这层身份被捅破出去的吧。”

    “话说起来,徐励你知道这个秘密,此刻心里应该是十分后怕和后悔吧?”自己出身其实比别人想象的更不堪,傅瑶自己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或者自怜,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你该庆幸咱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否则你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我这人啊,就是太善良,早就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偏是不听,现在知道怕了吧?”傅瑶一点负担都没有,不忘劝他:“不过呢,你现在醒悟也是来得及的——你唯一担心的,只是怕会在我们互换的时候殿试我给你拖后腿罢了——虽然我早跟你说了不会,但既然你不相信便由着你罢了,等到殿试之后,你我便两清了,放心吧,到时候我绝对不会纠缠你的。”

    徐励连忙道:“可你答应过,若是我高中,你便会考虑成亲的事的。”

    可是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是状元啊……只是刚听完他兄长的故事,这种实话实在是不忍说出来,傅瑶叹了口气:“徐励,我说了那么多你都没听进去吗?”

    “我这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孝顺之人,”傅瑶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坦言说,我的生父不仅仅是个纨绔混蛋,而且还是一个私生子,宋家那事虽然一开始是傅家有意刁难,但是罪责却是确有其事——”几十年前的陈年旧案,早已经盖棺定论,宋家也并不是被人构陷的——唯一值得诟病的是对其量刑过重的问题,但说到底,宋家并不无辜,宋家的确有渎职与贪渎之举,只是刚好狗咬狗被咬下了而已。

    傅瑶看向他:“我这个人是罪人之后,你明白吗?”

    “我以为你还算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什么是趋吉避凶,”傅瑶十分不解,“这事虽然一时半会不会被捅露出来,但总有一天会有人知道真相,你若非要跟我有所牵扯,我说句实话——很不明智,或者应该说是愚蠢之极。”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徐励不接她话茬,沉默了一会,看向傅瑶:“你从小长在左家、生活在远离京城的地方,是怎么知道傅家这么多事的?”

    “你先前也说了,左大人和阮夫人都不知道这些秘密,那自然不会是他们告诉你的——依我对他们的了解,就算他们知道这些事,也不会将这些事告诉你让你徒生烦恼,”徐励直视着傅瑶,“以及之前傅家发生的事,据我所知,也是你故意提点冯夫人的——你为什么会对傅家的秘事这般了解?左家上下,除了之前在船上对你下手的人,其他人跟傅家没有半点关联,就算是那人,在傅家也不算是什么心腹得力之人而且还生出了二心,不可能探查得到那么多事还告诉你——何况是这么久远而又隐秘的事。”

    “这些事既然左大人他们都无从知晓,”徐励低头想了想,“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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