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莫名心慌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心慌,瞬间转化成满腔的恼怒,想要反驳想要斥责想要嘲讽的话一瞬间从心头涌起,然而却都堵在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一声冷哼。
徐励反倒是是舒了一口气,傅瑶语气和面色虽然仍是不好,但相对于臆想中的傅瑶听到这般唐突的话会有的反应如今这样以及算是十分“平和”了。
有些事有些话被被礼法、规矩等等诸多条条框框束缚着,犹如高高筑起的堤坝滴水不漏,但一旦开了个口子,那堤坝似乎看着也并不怎么牢固,徐励觑了傅瑶一眼:“先前你说,我讨厌你——”
傅瑶轻轻哼了一声——难倒不是吗?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徐励低垂了眼眸,“但我还是觉得应该为自己辩驳一下——我从来不曾讨厌过你的。”
傅瑶才不信,索性别开脸看都不看他。
“诚然一开始的时候你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的确是让我感觉有些困惑甚至困扰,”徐励也不敢看她,“我家中并无姐妹,与亲戚、或者相识人家的姑娘也无甚交集,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
徐励顿了顿,声音轻轻的:“你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想法也总是异于常人……我永远猜不着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想的、也无法预估你下一刻想做什么说什么、吃不透你什么时候会突然生气、不知道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了哪里做错了又惹你不开心,常常会又手足无措之感——”
傅瑶闻言忍不住又冷笑:“倒也不必把‘厌烦’二字说得这般长篇大论的。”都挑出她这么多毛病了,还大言不惭睁着眼说瞎话说他不讨厌她?
徐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前脚说完猜不透她的心思,后脚她便身体力行地曲解他的话,
两人相距又不远,傅瑶耳清目明的自然是意识到了,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有些隐隐的期待——徐励若是觉得她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气得拂袖而去——那才合了她心意呢。
可惜徐励从来都不是能让她顺心的人,明明都被她揭穿了,在傅瑶眼里他居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大言不惭继续睁眼说瞎话:“你误会了,我说这些并非是厌烦或者说讨厌你,而是、而是——”
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才道:“觉得新奇有趣。”
傅瑶气极反笑:“原来你是拿我当戏子取乐。”
这指控可不轻,徐励连忙道:“我并非——”
傅瑶可不愿再听他狡辩,曾经他对她吝于言辞,如今他倒是比以前说的多些——但还不如不说呢,没一句她能听的:“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我不知你打哪儿学来的这些个虚情假意的谎言,”说起来她还得感谢上辈子他不屑欺骗她——换了是上辈子的她,没准就被骗过了……那让她上辈子最后的下场更凄凉可笑了——傅瑶面色生冷:“我倒情愿你坦荡一些、你还不如直言说你的确就是讨厌我呢!”也好过上辈子什么都不说只是晾着她、更好过如今居然想要哄骗她!
徐励张了张嘴,发觉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解释得清,抿了抿嘴,犹自还想挣扎一下:“我不讨厌你的——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
傅瑶冷静、或者说冷淡下来,徐励见她没再继续反驳,继续道:“兄长过世之后,很多年里,我的确是过得失意且消沉,直到你我……你经历的也不少,但你并未如长成我这般……你依然敢爱敢恨、对生活抱有热忱,我——”
徐励稍稍迟疑了一瞬,傅瑶立即接话:“你这又是拐着弯儿说我没心没肺是吧,”
傅瑶越想越觉得可笑——羡慕?她有什么好羡慕的,自幼失恃,父亲不疼祖母不爱的,还能活到现在——不是没心没肺是什么,她比他还惨,却过得比他还开心……上辈子的徐励对她也是这种情绪吗?但仅仅是羡慕不足以自圆其说,所以是她让他看不惯了吗?上辈子他那般待她,难不成是……妒忌吗?
因为不忿她没有如他一般变得死气沉沉,所以折断她翅膀、困住她双脚,让她变成跟他一样的人吗?傅瑶知道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她大概也清楚徐励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忍不住要往最坏的方向想。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没心没肺了,”傅瑶声音呢喃,“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傅瑶深深呼吸,似乎让自己平静一些,问了他别的问题:“你觉得我与程家四姑娘关系如何?”
徐励抿了抿嘴,不好作评论。
知道他不会背后议论别人,傅瑶也不是一定要得到他的回答:“外边的人都说我跟程家四姑娘关系不恰。”
虽然如今是缓和一些了,但傅瑶想说的并不是她们如今的关系:“但其实我俩曾几何时,关系是极其要好的。”
只不过后来,程家和凌家定了亲,不知道是谁在程烟跟前嚼舌根挑拨,程烟自小崇拜兄长,听了一些挑拨的话对凌萝生了误解,顺便因为傅瑶是凌萝的表妹,傅瑶受了牵连或者说迁怒,两人也生了嫌隙,傅瑶深吸一口气:“我这人自小敏锐、或者你要说敏感多疑也行——我天生便能感知别人对我的好恶。”
所以在左家和傅家之间,她不需要犹豫便选择了左家——傅瑶虽然不记得自己还是孩童之时的事,但是魏嬷嬷从小就在她身边,魏嬷嬷说她以前在傅家时,傅家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奴仆,靠近她她便大哭,但左棐来接她那天——其实那时候,左棐对她而言也不过是陌生人,但她在左棐臂膀里,一声啼哭都没有。
她能够感知身边的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是善意还是恶意、是喜欢还是厌恶、是轻视还是关爱——她都能感受得出,从小到大,无一失策——徐励除外。
当察觉到程烟对她态度变了,她当然也就跟着变,程烟不愿意跟她交好,那她也不愿意跟程烟交好——曾经她就是这般任性或者说幼稚也行,决不求全妥协……除了被傅家哄骗逼迫的两次:一次是被骗到京城,一次是被逼迫嫁给徐励——两次都是让自己身陷“囹圄”,被困在傅家或者是徐家,跟坐牢也没什么分别。
如果她从小长在傅家,那不管是傅家对她的利用或者徐励对她的冷待,她应该是都能无所谓的,就像傅瑜一样,傅家想让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二话,可是她从小在左家长大的,得到过舅舅舅母两位表兄的关爱,怎么可能接受傅家那般待她;见识过左棐和阮如夫妻恩爱或者说见过平常夫妻是什么样,怎么可能徐励上辈子的冷淡甘之如饴——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对傅家或者徐励说,不会对任何人说,说了,别人也只当她是矫情任性、贪求太多。
“你说你不讨厌我……我信,”傅瑶自嘲一笑,“但也仅此而已罢了。”徐励大概是唯一一个傅瑶无法感知他任何好恶的人,或许是因为,徐励自己从来不曾有过让她能够感知得到的情绪,他也许不讨厌任何人,当然对任何人也不会有偏爱——傅瑶也只是那任何人中的一个而已,哪怕她是他的妻子,也不配他额外的“青睐”,他没有爱憎、连喜怒哀乐傅瑶都无法感知,他所有的一切,似乎自有规则也自有隔阂,傅瑶无法走近,只能被动地遵循。
傅瑶看了徐励一眼,诚然,这辈子的徐励跟上辈子她嫁的那个徐励似乎有些不一样,但这些改变并不足以让傅瑶改观,甚至反而有些提防——她又不是不经世事的无知少女,徐励上辈子是如何待她的还历历在目,若是被徐励不知打哪学来的花言巧语就给哄骗了,那她以后若再重蹈覆辙,也是活该——她不可能也绝不会让自己再沦落到那样的境地的。
徐励的确是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但这些改变于傅瑶而言,也只是徒增困扰罢了,她想了想之前徐励说的话,忍不住道:“你方才说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看你分明是懂得很!你比谁都懂如何惹我生气!”她其实也不是爱生气的人,但对着徐励,总是忍不住火大。
似乎带着些许嗔怪的语气让徐励忍不住心神一荡,但话里的意思却让他立即有些紧张,努力回想了一下,始终是不得其法,只能试探着问她:“是我哪一句说错、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的?”
若是她所知的徐励绝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所以傅瑶的确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了个猝不及防,她噎了一瞬,很快回神:“我看着你便觉得生气,听你说话便觉得生气。”
徐励沉默,傅瑶又道:“你若真不想惹我生气,以后再不让我见着你我自然便不会生气了。”
徐励紧闭双唇,不肯接她这话茬,傅瑶不意外,但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她很清楚自己大多数时候是在迁怒:她因为上辈子徐励的所做所为迁怒如今这辈子对那些伤害一无所知也未来得及做什么的徐励……
傅瑶叹气,明知故问:“徐励你都不会生气的吗?”傅瑶虽然两辈子也未曾感知过徐励有生气的时候,但若是自己的话,如果有人这么对她,她肯定会生气,而且对这人避之不及——所以或许其实徐励还是会生气,只是为了前程功名所以只能掩饰情绪而已——只有这样,傅瑶才觉得解释得通。
“我为何要生气?”徐励不解,“你希望我生气吗?”
她当然希望——但凡徐励让她抓着一个把柄,哪怕是在被她挑衅之后忍不住发火,都足以让她有借口借题发挥小题大做一番,就如她之前因为他对凌家表舅母胡说她便可以趁机不见他一样。
可是偏偏他不会生气,傅瑶觉得自己好像对着一堵铁壁铜墙使劲,什么手段什么工具都用上了,墙没事,她自己手疼了气得半死。
她不说话,但面上神情十分精彩,徐励默然:“所以你是故意想惹我生气吗?”
心里想是一回事,嘴上无论如何是不能认的,傅瑶立即反驳:“怎么可能!我才不是这种人!”可不能让徐励生了警惕。
怕徐励起疑,傅瑶也不敢多说了:“我要回去了!”说罢也不等徐励回应,起身便走。
见她要走,等在外边的丫鬟嬷嬷赶忙过来,傅瑶身上虽然不疼,但还是有些无力,伸手扶上嬷嬷的手臂,下了几步台阶却望见李长青的身影——似乎是没得到准信,他并不敢私自回去,如今是来寻徐励的。
傅瑶也看到了李长青怀里抱着的酒器。
回头看向慢了几个台阶跟在身后的徐励,傅瑶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徐励,你何时多了爱饮酒的嗜好的。”
据她所知,上辈子徐励是不多饮酒的——当然也可能是她不知道,这辈子……这辈子徐励出孝虽然也有些时日了,但之前在锦州,傅瑶可没在徐家发现徐励有嗜酒的端倪,怎么今日会不辞幸苦老远跑到这附近买酒呢。
徐励站的位置高一些,自然也看到了李长青,听傅瑶问起,原本有些沉重的心头莫名轻松了一些——傅瑶一向很少过问他的事情,问起这种琐事更是首次,
但他理智尚存、或者说一向理智,将视线从李长青身上收回落在傅瑶身上,轻声道:“你如今身上虽然不疼,但只怕是因为大夫开的药有些许麻痹作用的缘故……酒这种东西,不知道会不会与你如今用的药有什么相冲之处……你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他的话莫名其妙又答非所问,但傅瑶瞬间便懂了也更气了:“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便又对我的事指手画脚——我又不是跟你讨要、我至于跟你讨要吗!”就算是他要给——她也不会要啊。
“我是为——”眼见傅瑶要生气,徐励顿了顿,改口道:“我是担心你身子——”
不就是怕他俩互换吗……傅瑶心下腹诽,当着旁人的面也懒得拆穿他,只轻哼一声,转身便走,还故意对身边人道:“嬷嬷我们下山的时候去买酒——”
她顿了顿,思索了一下:“还是算了吧,但今晚让厨房准备酒酿的点心!”
嬷嬷是阮如身边的嬷嬷,但也是看着傅瑶长大的,自然不会在外边反驳傅瑶的话,只是笑着道:“那奴婢跟夫人报备一声。”
“唔……”傅瑶也就是置气而已,没打算真这么干,反正她们已经走远,料徐励也听不到,才悄声跟嬷嬷道:“算了,不必跟舅母说了。”
徐励站在原地,看傅瑶被人簇拥着走远,李长青等了一会才到了徐励跟前:“二少爷?”
徐励将视线收回,面色平静:“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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