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喝醉。
但不知道为何,往婚房那边走时,总感觉眼前有些迷迷糊糊的,明明往婚房去的路这三个月里他已经走过许多次、本应该驾轻就熟的路,突然之间却感觉有些陌生但又眼熟……眼前两条路似乎在重合,一条是通往他们新房的路,一条似乎是通往家中另外某个地方、但一时之间他又有些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个地方。
可能他还是喝醉了吧。
亦或者是心心念念太久今日突然得偿所愿,蓦然生出的不真实感吧——兴奋之下又难免有些忐忑,害怕今日的一切,也许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等醒来的时候或许会突然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新挑的院子虽然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但今日满目的红色与张灯结彩格外令人瞩目,徐励一时之间竟生出些许的踌躇来。
见他在新房前停下脚步,喜娘只当他是紧张与害羞——的确也是如此,连忙说了几句吉祥的话,随后上前替他推开了门。
门只推开了一条缝,徐励一眼看到里边的人,赶忙想要上前挡住喜娘的视线,但喜娘已经看到了屋内的情形,连忙道“哎呀新娘子怎么提前把盖头拿下来了,这可使不得,这盖头得新郎官拿了喜秤亲自掀开才是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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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傅瑶而言,说服左棐并不是什么难事,左棐一贯纵容她,不管是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左棐都坚定地支持她,所以听她说决定要嫁徐励,只是问了一嘴说确定吗,傅瑶点头,他也只是多说了一句说无论何时,左家都是她的家。
因而婚礼并无什么波澜地操办起来了——就连傅家也没有过来生事。
只可惜她的婚事太匆忙,而两个兄长在外地,实在无法赶得及回来,而她本来说要去探望两个兄长的,结果因为要筹备婚事,这一行只能耽搁。
傅瑶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嫁过一次,对婚仪的各项流程也算是熟悉,但今日真的再走一遭,发现自己的经验几乎用不上——其实也不意外,毕竟上辈子她嫁得仓促,加之在京中也没有什么亲友,傅家只是要她嫁而已,许多事情也不敢让她沾手,因此上辈子嫁人也就是表面看起来热闹,实际上是精简了许多。
所以其实她上辈子嫁人的时候,并没有这辈子、今日这样的感觉——又忙又累。
而且饿。
她今日也就早上时用了些点心垫了垫肚子,而婚仪一直进行到了黄昏时分,她早就饿得不行了。
可以说,今日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凄苦”的一天,又累又饿,头上还顶着厚重的头面,几乎将她脖子都压垮了。
所以先前拜过堂跟徐励来到新房之后,虽然徐励说了要她等他一会,他马上便回来——但等他一走,傅瑶便自己掀了盖头,又叫过丫鬟来帮自己卸掉面上的妆容——魏嬷嬷象征性地拦了一下,毕竟是又那样的说法在,但傅瑶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声“嬷嬷”,魏嬷嬷便没再多什么,而是由着她了。
傅瑶当然知道此举不太吉利——但她跟徐励的婚姻在她看来本来就跟别的夫妻不一样,她可没期盼说跟徐励白头偕老,所以这吉不吉利的说法对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她做起这种没什么好寓意的事来,可以说是没有半点负担的——
不对,还是有一点点的——她好不容易忍者饥饿先把自己脸上的东西弄干净,刚坐下来正准备大快朵颐,然而点心还没能送入口中,门便被推开了,听到喜娘的声音突然响起,傅瑶一时没防备被吓了一跳,筷子稍稍用了一点力,夹起的点心便碎了掉落下来。
饿了快一日,眼看着食物便要入口却没了,傅瑶有些不开心。
徐励和喜娘回来,意味着待会还有那些琐碎的流程,想到她可能还要饿一会肚子,傅瑶就更不开心了。
许是以前遇到的新娘子都是循规蹈矩安安分分的不是像傅瑶这样的,喜娘完全没察觉傅瑶的情绪不太好,或者是察觉了也无所谓,开口便要劝傅瑶重新按着流程走。
在傅瑶开口拒绝之前,徐励先开了口:“无妨的。”
因为今日特殊,徐励没让李长青跟着,而是找了常嬷嬷陪同,见傅瑶的脸因为喜娘的话瞬间耷拉下来,赶忙让常嬷嬷给喜娘一个红封顺便将喜娘带走。
喜娘还在担心后边的事情呢,徐励连忙道:“我们都清楚的……后边的事……自己来便是了。”
常嬷嬷虽然看到了,但也不多话,听话将人奉承着带走,喜娘还想着继续负责,却被常嬷嬷拉着离开了。
徐励见她们离开,又吩咐傅瑶身边的人先退下,魏嬷嬷还有些迟疑,傅瑶以为徐励是有话要说,示意她们退下,等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徐励过去掩了门,重新回来在傅瑶身边坐下,偏头看着她。
傅瑶的举动不符合常理,徐励方才有些愣住,但如今心中一直涌现的不真实感却是消退了——若傅瑶真的老老实实在等他,只怕那种虚幻的感觉反而还要持续一会。
因此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这样看着她,也不说话。
傅瑶反而有些心虚:“你看我作甚?”不会是想要训诫她吧?
虽然就算他训诫她,她也可以反驳,但想了想也没必要,傅瑶便解释了一下自己的为什么这么做:“我今日没用什么吃食,饿得难受,头上的东西又太重,压得我脖子疼——”
她自己都没意识道她的话说出来有些像是撒娇的语气,徐励愣了一会,随即又有些紧张:“那还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没有,”傅瑶只当他是信了,“我用些吃食便好。”
“好,”徐励点头,“没关系,你轻松自在便是。”
“反正我们有婚书,也拜过堂成了大礼,”徐励心中稍定,“余下这些琐碎的细节,无关紧要。”就算没有,也改变不了他们已经是夫妻的事实。
傅瑶闻言顿时放心,但仍旧觉得别扭:“那你干嘛还一直盯着我?”他这样一直盯着她,她要怎么祭自己的五脏腑?
徐励仍旧不舍得将眼神错开,“你不是说饿了吗?你吃吧……不用理会我。”
但他这样一直看着她,就算低头也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她怎么可能当作没无所谓?傅瑶皱了皱眉头:“你别看了。”
见她恼了,徐励连忙别开目光:“好好,我不看你便是了。”
傅瑶这才放心享用自己的食物。
徐励虽然没有再盯着她,但一直都有留意她的举动,因为不好再盯着她看,眼神只好落在别处,便看到了被挤到角落里的那些原本应该属于婚仪上该出现的东西——不过看样子,傅瑶并不打算动。
也是,那些东西显然不合她口味。
虽然说那些琐碎的流程无关紧要,但毕竟是他俩成亲的日子,完全置之不理似乎也不太好,既然傅瑶不愿意碰那些东西……那他继续也是一样,徐励将东西拿到自己跟前,也执起一双筷子,将东西夹起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傅瑶早就留意到他的举动,偷偷看他的反应,见他将东西嚼了嚼,面色没有什么异样地将东西咽下了——不由得好奇:“不生吗?”她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没有熟透的,所以她才碰都不想碰。
“是生的,”徐励下意识回答,接着愣了愣,随即失笑得摇了摇头,将东西放回远处,不忘提醒她:“这东西对脾胃不好而且的确是寡淡无味得很,阿瑶你千万别不小心夹错了。”
傅瑶知道他大概说的是实话而且她的确知道那些东西是生的——但是看他先前面不改色地将东西咽下了,傅瑶又不由得有点怀疑。
既然是生的难吃的,他怎么不吐出来?
她承认她是有点小人之心——她怀疑徐励是在骗她,也许那东西或许没有那么难吃——毕竟徐励都咽下去了不是吗?不仅咽下去了,而且还面不改色。
她这样怀疑着,手上便也有了动作,伸手将东西拿过来,顺手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刚咬了一口便放弃了:“呸呸呸,居然真的是生的。”
徐励居然真的没骗她,那东西是真的没熟,好在里边只是些蔬菜不是生肉,否则她这一口下去,心里指不定怎么膈应呢。
她动作太快,徐励也来不及阻拦,见她涨红了脸,赶紧给她倒了茶水,感觉水并不是很烫,这才递给她:“来,漱漱口。”
傅瑶有些脸红,他明明说了是生的,偏偏她不信任他非要自己去尝一口,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
她面上的红晕映着屋内的烛光摇曳,徐励忍不住看呆了一会,回过神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他们的婚房,眼前的人是他的妻子……他俩从今往后,便是夫妻了。
徐励喉间动了动,目光瞥到一旁的酒壶,轻声问她:“阿瑶,我们饮一杯合卺酒吧?”虽然说那些礼仪无关紧要……但只要是两人一起做,那还是有意义的。
傅瑶也看了一眼酒壶,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徐励给两人倒了一杯酒,虽然没有喜娘在一旁说着一些吉利好听的话,但是一起饮过合卺酒,他俩的关系是不是会更亲密一分?
徐励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傅瑶却只是试探性地抿了一口,便察觉出异样来:“这酒……似乎不太对?”
本来准备的合卺酒,按着左家的要求,应该便是些酒味很淡的果酒,可是手上的这杯——分明是真的酒,而且还是烈酒。
徐励以为她是发现了,面上含笑:“阿瑶你喝着有没有觉得有一点熟悉?”
傅瑶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她很少饮酒,哪里能品出什么来?
徐励并不打算卖关子:“这是那年我们来京途中,不小心落水之后,后来路上顺路捎带我们一程的老伯家酿的酒。”
或者说,她第一次亲他,便是在这酒的酒香之下发生的事,只是今日屋内各式各样的气味太多,酒香反而不明显,所以待她饮过了,他才告诉她。
傅瑶也将杯中的酒饮尽,酒是好酒,她也想起来了确有其事,但除了酒,也并没什么记忆——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何巴巴地去那么远的地方寻这酒?”
“我发现阿瑶你喜欢各种各样的吃食,但是唯独很少饮酒,”徐励咽了咽口水,“但你显然对酒也是感兴趣的……”要不当初也不会在睡梦中被酒的香气勾引着,而且那时候她还盯着那酒坛子看了许久。
“但左家似乎不太赞同你饮酒,”徐励回想了一下,“而我几乎也没见你饮过酒。”
傅瑶咽了咽口水,瞥了他一眼:“也许是有缘由呢?”
“或许是担忧酒后失仪吧,”徐励觉得无非便是这个原因,“但今日没关系……反正只有我俩……就算你喝醉了也没关系的。”
傅瑶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那时候想着或许你会喜欢饮酒,打听了许久,听闻城外的酒肆重阳的菊花酒酿得最好,我特意过去买了两壶想要赠与你,只是却没什么机会和理由,”徐励叹气,“后来又因为要回锦州乡试,去年也没有买成——”
“不过没关系,”徐励想了想,“如今我们成亲了,往后每年的重九都会一起过,我们每年都可以一道饮菊花酒……一年里的每一天,只要你想饮酒,我都可以陪你。”
傅瑶没敢接这话——不仅仅是因为她觉得他俩不会每一年都在一起的缘故。
烈酒入胃,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有些暖洋洋的,心口处更是一片灼热。
饮过了合卺酒,接下来便是——
徐励咽了咽口水,看着烛光下的她的脸,轻声道:“阿瑶……我们入寝吧?”
傅瑶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将丫鬟嬷嬷唤进来把桌上的东西撤下,魏嬷嬷收拾的时候显然是也注意到了酒被换过了,顿时忧心忡忡:“小姐……这酒是不是不太对?”
她稍稍闻了一下,便笃定:“这不是我们先前让人准备的。”
傅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摇了摇头:“无妨的。”
徐励叹了口气,不过魏嬷嬷是傅瑶身边的人,傅瑶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多言。
说要入寝,但两人还需要去清理一下,傅瑶倒是很快——她先前便已经叫人卸掉了头上的首饰和面上的妆容,所以只是稍事洗漱一番便回来了。
徐励多费了些工夫,这才重新回到两人的新房,傅瑶不在外间等着他……徐励看了看帘帐掩着的内室,只觉得口中干涩,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开脚步往里走去。
想象中傅瑶在等他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进去的时候,傅瑶并没有坐在床边等他,徐励看着她的背影,不太确定:“阿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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