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胡族零散的小部落,世代居住在白山脚下。他们称呼白山为“摩诃山”,意为“巨大高耸的圣山”。

    每年春秋二季,都会有族人虔诚转山祈福,沿河谷环绕摩诃山朝拜。

    据说朝拜者绕白山转山一圈,可洗尽一生罪孽;转山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下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在超脱轮回升天;而在山神诞生的属相年份转山一圈,则可增加一轮十二倍的功德,相当于常年的十三圈。

    皮毛帐篷里,一个浑身裹满伤药、动弹不得的男人慢慢睁开眼睛。他周身剧痛,眼睛浮肿布满血丝,只能勉强睁开缝隙望向身处的地方。

    他不知道谁救了他,但他知道自己没死。

    这个帐篷是东胡人常用的皮毛帐篷,是粗皮子缝合而成的,可以称得上非常粗陋。男人仿佛回到了幼时生活的帐篷里,唯一的区别是,西域部落的帐篷外,是席卷的炽热风沙,而这个帐篷外是凛冽呼啸的寒风。

    唯一的温暖来自于身边噼啪燃烧的火坑,和上面架着的咕嘟咕嘟煮药的瓦罐。一股清香的药味,仿佛有抚慰人心的魔力,萦绕在扶光的鼻端,让他周身飘飘然,剧痛恍若不觉。

    “你醒了!”一个低沉如钟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耳边,扶光勉强看去,只见是一个皮肤黧黑的东胡族年轻男子,他的头上缠绕着褐色的布带,其上装饰着禽鸟五彩斑斓的羽毛,高鼻深目、眼神锐利。

    他气质神秘,通身的气派,应该是部落地位很高的巫医。

    那巫医抬起手捏住木勺搅动瓦罐里的药,动作之间眸光低垂,眉骨下的阴影,掩盖他深色皮肤上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唯有不经意间的转身,使他探究的目光在暗处闪烁明灭如星,更显神秘。

    巫医盛起一碗深绿色的药汁,插入一根空心草杆,俯下身送到扶光嘴边。

    “你……”扶光艰难翕动着唇舌,想问眼前人是谁,不想刚蠕动着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句,那根草杆便被这巫医不由分说塞进了齿缝。

    莎木转山发现这个受伤的男人的时候,正遇上罕见的日照金山,白山山巅被初生的朝阳映染金色,透出一股圣洁的光芒。

    光芒下的河谷,是前日山神发怒降下的暴风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巫医自幼惯会攀援采药,手劲很大,于是折了一些草藤,编了草毡从山谷里把昏迷不醒的男人拖拽回部落,也颇费了些力气。

    东胡部落蛮荒原始,没有中原的医术,虽有白山里的珍稀药草,也不过是给伤处包裹外敷,熬些止血的药汁而已。

    剩余的只能听天由命。

    据莎木判断,这个男人全身多处骨头裂伤,脏腑受损,没被山神收走性命已经是个奇迹。

    他身后用布条牢牢裹着一个扁盒,可见是至死也不会放弃的东西,想必也是男人冒险进山的缘故。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他一直背着的盒子,男人求生意志很强,多次高烧濒死都挺了过来。

    当地人从不敢进山攀登,只因这对山神是大不敬的。部落里的族长说这人触怒山神,不该救,莎木却有自己的思量,把他放在自己帐篷里照看,每日喂水喂食喂药。

    “别乱动,把药吃了。”那低沉的嗓音带着冰凉的气息,不带一丝感情,吐着罕见的中原官话。

    扶光嗓子如同被粗糙的石砾摩擦过,沙哑干涩的如同塞了一团草,说不出话,衔着草杆,只闻清香扑鼻,却不知是不是毒药。

    观这巫医神情,如果他想让自己死,有一百种方法,又何须熬药包扎等他醒来呢,扶光心知这人如果要害自己就不会救自己了。

    侧头的时候可以看到,那个盒子,存放着他采下的不老莲,依旧好好地放在他的枕边,未曾打开过。

    扶光心中略安,放弃了询问,毫不犹豫将药汁吞咽入腹。

    此后数日,扶光不再问话,而那个巫医也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话外,也不问扶光从何而来,是什么人。

    随他进山的人都在白山的暴风雪和熔岩喷发中不知所踪,他不知道孔苌死了没有,也不知道山下的魏锋还是不是在找寻自己。

    扶光知道,魏锋本就忠诚于主公,如果他和孔苌都死了,魏锋也会接管大军,继续为主公寻找药材,杀回河东。

    而此刻,驻扎在辽东的数万大军群龙无首,正聚集在白山脚下,拉网式地在这片山域搜寻他们的主帅。

    首先被找到的是孔苌。孔苌毕竟是大巫的血脉,有些玄学在身上,他被风卷落,幸运的掉在一只白头鹰崖壁上的巢窠里昏迷了过去,但是并没有被这凶猛的禽鸟吃掉,而是仅仅受了手臂摔折的轻伤,顺利地活了下来。

    只是他身上背着的药材盒子却不幸掉落悬崖绝壁。其余人估计就没有他这样的幸运,连人带药,应该都已经彻底粉身碎骨了。

    孔苌脖子上悬挂着固定手臂的布条,胡子拉碴地骑在马上,和焦躁不已的魏锋一起寻找扶光。

    不老草生长的山洞已经被摧毁,所有的草药都丢失了,只能寄希望于找到扶光。

    大军很快就推到了白山脚下零散的东胡部落。这些部落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军队,不由得悚然震动,然而形势已经容不得他们联合起来抗击。

    其实,就算他们联合起来也没有什么力量,世代渔猎为生的部落,人口稀少,并没有锋利的刀枪箭矢。

    乱世之中,隐世而居、原始而落后的部落,在装备精良、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正规军面前,犹如螳臂当车,等待他们的几乎只能是被掠杀踏平的命运。

    那个男巫医掀开帐篷的毡帘子,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扶光依旧不能动弹地躺在地上,他眯了眯眼睛,昏暗的帐篷里呆久了,有点不适应。

    “我知道你是外面那支军队的首领,我救了你,作为交换,你让他们撤军,保我们部落的安全。”

    莎木金石一般的嗓音充满蛮荒原始的粗粝,但流利的官话又与他巫医的样貌打扮极不相符,十分违和。

    扶光心知他不是简单的部落民,而是曾去过中原的有见识的人,但因为不明对方底细,一直在等待他开口提出条件。

    如今知道对方仅仅是这样的简单要求,扶光心里不由得舒了口气。

    “条件我答应了,如巫医所求,必保你部安然无恙。”

    莎木不知道,他提出的要求,确实难,但对这支部队,却不难。这个乱世里,别的军队或可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唯独今遭这支军队不会。

    他们从未忘记立军之始,他们的主公为之注入的军魂。

    所以他们一直为自己划定了底线,从未失去自制与原则。

    可以征讨攻伐,但不可滥杀。

    但这个时候,不能对这个东胡巫医说太多了。扶光也心知,救命之恩,区区举手之劳即可还报,能节省大量时间与交涉。

    归心似箭,哪怕他浑身血脉断逆,也要赶快带着不老草回去。

    “巫医,我也有一个要求,望你送佛送到西,帮助我。”

    莎木不语,只是眼神带着询问。扶光坚定地望着他:“我需要站起来。”

    莎木皱紧了眉头,厉声道:“你全身摔得没有一块好地方,本来是必死,也就是靠着经脉强劲,硬撑住一口气。若是慢慢将养,骨骼数月才能恢复。如果现在要站起来,你可知这需要什么代价?”

    扶光躺在那里却笑了:“巫医,你只管让我快点站起来,其余的代价我都付的起。”

    “我族是有秘法,可以强行复原愈合受损的骨茬,但是你会消耗巨量精元,大大折损寿数,而且余生都会在周身骨垢剧痛中度过。”

    莎木不理解,为什么这个男人置自己身体于无物,这样不顾一切。

    扶光的话语里却带上更多的轻松愉快:“只要有法子就好,劳烦巫医了。”

    莎木信守承诺,调制了极其粘稠的黑色膏体,膏中加入白山毒火蟾的黏液。

    厚厚的黑膏敷满扶光全身,再敷一层布,继而绑好固定的木板,扶光僵直的四肢被硬生生的接续好。

    孔苌还挂着摔伤的胳膊,和魏锋一起监督着巫医的治疗。

    扶光被抬到一块巨大的石板上。石板下是架起的火堆,烘烤石板至滚烫。

    “我就知道你死不了!”魏锋一边庆幸着他没死,一边嘴硬不饶人,但眼神里的担忧却遮掩不住。

    孔苌不言语,默默看着那个年轻的男巫的附灵祈舞。

    莎木用听不懂的语调念念有词,点燃一把枯草,一边起舞,一边有节奏的震动手脚上的铃铛。

    扶光如砧板上一块炙烤透彻的肉,忍受着高热的温度,伴随着那神秘的咒语,他周身骨骼在体内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愈合,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麻痒,以及接踵而来的刺骨剧痛。

    扶光一度因这地狱般的折磨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咒语声歇,石板的温度渐渐消散,扶光睁开眼睛,感觉手指可以自如蜷缩。

    莎木巫医委顿在地,原本的黑发里掺杂上了一丝丝白发,人也老了几岁。他眼神中无情无欲,如同眼前的人与一朵花、一块石无异。

    “术法已成,将军当信守诺言,速速离去!”

    魏锋将扶光周身的夹板去掉,一块一块掰开已经烧硬干涸的黑膏壳。

    时隔数日,扶光双脚终于踏上实实在在的土地。他朝莎木拱手一揖:

    “巫医大恩,我们依约这就离去,我承诺你,此后必避让东胡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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