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无人的楼道里,庄斐才按下了接听键:“喂。”

    对方显然长松了一口气:“秋秋,你在外面玩吗?”

    “我在医院。”

    汤秉文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你生病了吗?在哪个医院?”

    庄斐低下头,抿了抿唇:“没有,生病的是我爸。”

    几秒的沉默后,汤秉文才应声道:“叔叔还好吗?”

    “刚做完手术,还在观察。”庄斐定定地望着白墙上的一处黑点,几近出了神,“你先让我静一会好不好。”

    “嗯。叔叔一定会没事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无比贴心的叮嘱,庄斐却没什么心思去听,仿佛过场一般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连墙壁也无法将她支撑,庄斐顺着墙面向下滑落,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

    真想暂时做一只鸵鸟,什么都不用去面对,也不用去选择。

    母亲已经在医院守了好些天,这晚打算回家休息,顺便收拾点东西。离开前,她问庄斐要回哪个家,庄斐犹豫了一下,决定留在医院过夜。

    汤秉文的外套宽大又暖和,从头裹到脚,足以抵御夜间走廊的穿堂风。微微低头还能嗅到熟悉的皂香,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走廊上还坐了一个女人,和庄斐相隔数米,二人无意间交换了目光,彼此疲惫一笑,又默默望向前方。

    夜愈来愈深,日光灯全部熄灭,只剩下数盏昏黄的夜灯。耳边是“沙沙”的风声,仪器的“嘀嗒”声,不时响起的脚步声——有些断断续续,稍纵即逝,有些则是令人心慌的奔跑声,那是在和死神赛跑。

    庄斐蜷在椅子上,视野暗了大半,于是听觉便更加显著,连带着思维也开始活跃。

    爷爷奶奶尚且健在,而外公外婆去世时,庄斐的年纪还小,同他们的往来也不多。她只记得葬礼那几天,有好多人过来吃吃喝喝,还摆了两桌麻将,母亲守夜时,她便窝在母亲怀里睡觉。

    此后的生活好像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每逢节假日,她总觉得少了些面孔,时日一长,也逐渐习惯了。

    庄斐总以为生老病死离自己很远,以至于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便被从安逸的幻想中一把推出。

    这一夜,icu的房门被开开合合好几次,她听见了此生最令人惊惧的恸哭,也体会了生命的脆弱和无情。当她望见那个曾短暂交换目光的女人绝望地瘫倒在地时,她一阵后脊发凉。

    每次警铃声响起,一道道白影在眼前穿过,庄斐都会揪心到无法呼吸。她无数次地祈祷父亲平安无事,然而每当她的期盼成真,也代表着另一个家庭的心碎。

    第二天,父亲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时候尚早,母亲还没有来医院,庄斐陪同着护士和护工将父亲在病房安顿下来。她惊讶地发现,从前顶天立地、无比强壮的父亲,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便瘦到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形容枯槁,精神萎靡。

    父亲一早苏醒,见到庄斐出现时,瞳孔有一霎的收缩。他没有开口,而庄斐也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听从指示,在一旁打打下手。

    等到其他人都散开,病房内只剩彼此时,庄斐在病床旁落了座,犹豫着握住了父亲的手。

    她能感到父亲的五指有一瞬的挣扎,最终还是任由她抓着。他的手背干瘪而皱缩,还长了几块不合年纪的老人斑。

    “爸,对不起。”庄斐首先开了口,甚至不敢去看父亲的眼,深深低下了头。

    粗重的喘/息声比话语先一步传来,父亲道出的每个字都分外吃力:“你还知道回来。”

    “我错了,爸。”庄斐说着说着,涌起一阵哭腔,她忽然无比怀念从前父亲中气十足指责自己的声音,“是我不懂事,我不该惹你生气。”

    父亲的手动了几下,最后反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你和那个人,还在一起吗?”

    庄斐张了张口,未曾遇过比它更难回答的问题。

    最后她安慰式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爸,我们分手了。”

    就在那一个晚上,那一个她无数次接近死亡的晚上,庄斐想了很多。

    无论是自由、爱情还是独立,那都是飘渺而遥远的东西,而父亲是身边最为真切的存在,她就算再怎么渴求前者,也无法真的为此放下后者。

    往后的路还很长,或许她会为自己听从父母的安排而后悔,又或许她会庆幸父母给自己指了明路。但那都是后话了,至少眼下,至少现在,她希望父亲能好好活着,而她也能难得当一位懂事的女儿。

    听见她的回答,父亲显然松了一口气,脸上艰难地挤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你还是聪明的。天下父母都是想着自己的孩子好,爸在商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不会看错人的。”

    “嗯。”庄斐点点头,想象着一个乖巧的女儿此刻该露出感激的微笑,“谢谢爸。”

    没过多久,母亲带着早餐来到了病房。父亲自然是吃不了的,母女俩便围着床头柜,拆开了那份热气腾腾的早餐。

    庄斐没什么食欲,全程只为了安抚自己的胃,机械地低头进食。父亲的心情不错,一见母亲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分享道:“秋秋说她已经分手了,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跟那个人肯定不会长久。”

    母亲面带怀疑地打量了一圈庄斐,而庄斐未发一言,只平淡地回应着她的目光。

    末了,母亲开口道:“你马上打算住哪。世景豪庭的那个房子,所有东西都给你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呢,或者你想回家住,都行。”

    庄斐停住筷子,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回世景豪庭吧。”

    终于不用住那间逼仄的出租屋了,庄斐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她听着父母不断畅聊着她的未来,给她安排好了他们眼里的坦途,但依然没有一个人问她,愿意吗,喜欢吗。

    也是,那么好的安排,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不愿意呢。

    父亲的状态一直很稳定,庄斐在医院里陪了一天,又到了夜晚,她听了母亲的话,准备收拾东西搬回原来的屋子。

    庄斐婉拒了母亲的安排,独自一个回到了出租屋。抵达时夜已深,屋子里只留了昏黄的氛围灯,以至于庄斐走近沙发时,才发现汤秉文一直坐在上面。

    他穿着家居服,歪斜着倚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森林蜷成一团待在他的臂弯里,一大一小看着很是和谐。

    汤秉文的睡眠一直不深,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疲惫地笑了一下:“秋秋,你回来啦。叔叔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庄斐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到出奇。

    “那就好。”汤秉文支撑着坐直了身体,“外面是不是挺冷的,卧室的空调一早开好了,要不先去暖和一会儿再洗澡。”

    庄斐难以回应他的关心,闷头走进了卧室,暖风呼在面庞,比起温暖更像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燥热。

    为了防止汤秉文进屋,庄斐反锁了卧室门。“咔哒”一声,她的心跳也随之顿了一下,她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定定地站在原地,思索着汤秉文发问为何锁门时,她要如何回答。

    但门外没有任何动静,越是安静却越让她心愧。

    庄斐脱下帮她抵御了一天风寒的外套,搭在了椅背上。从角落翻出行李箱,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

    她的手无数次从汤秉文的衣服上掠过,每一件都能想起他穿着的模样,甚至还有断断续续的记忆。

    最终,衣柜空了一半。她后退两步,默默地看着,眼眶被热风熏到发红,她想象着那晚汤秉文收拾行李离开时,面对的是否也是这番场景。

    将行李箱扣上后,庄斐站在门口,再度回望着卧室。

    这里的每一处都被汤秉文收拾得井井有条。她不爱叠被子,但每晚回到卧室,被子都被汤秉文铺得平平整整。靠窗的写字台被改成了庄斐的梳妆台,而现在她走了,汤秉文也不必委屈在客厅办公,那低低的茶几,每次都逼着他难受地佝偻着背。

    滚轮滑过地板的声音太过刺耳,庄斐咬着牙强行将它拎离了地面。明明一开门就能被见到,然而哪怕只有几秒,她也想拖延得久些再久些。

    该说什么呢,该做什么呢,重要的是,她要如何面对汤秉文的双眼呢。

    她从未想过,打开一扇门是件如此困难的事。

    “咔哒”,反锁被解除,伴着“吱呀”声,客厅一点点显现在眼前。

    汤秉文似乎预料到了些什么,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望见她手里拎着的行李箱,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

    庄斐将行李箱放下,回身关上了卧室门,穿堂的夜风吹来,在那句话开口前,她破坏气氛地率先咳嗽了一声。

    “披件外套吧,太冷了。”汤秉文回望了一圈,顺手拿起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羽绒服,似乎是打算帮她穿上,最终却停住了动作,只是将其递给她。

    “唔,我穿自己的就好。”

    卧室里太暖和,使得庄斐都忘了加件衣服。她蹲下/身,躲开了汤秉文递来的衣服,将行李箱打开,抽出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汤秉文抱着衣服,站在原地静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穿好衣服,拉上行李箱,庄斐再度起身,眼泪却比话语先一步送出。

    那件羽绒服随之落了地,汤秉文上前一步,悉心地帮她揩掉了眼泪。

    略显粗糙的指腹挟来一阵痒意,逼迫着眼泪越滚越多,也抑制着她的声带,发不出半个音节。

    昏黄的灯光自头顶打下,越过半垂的眼睫的阻碍,她能看见汤秉文的双眼湿润,荡起一圈光晕,几乎窥不清内里的神情。

    “没关系。”他开了口,声音很轻,“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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