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海光看了眼时间, 悄无声息拆掉了桌下接上了咖啡店电路的小装置,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他不想去看对面两个人的表情,他这段时间绷的够紧的了。自从知道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作为卧底警察开始, 他就没有一天晚上睡过好觉。
他就是个普通人, 各方面都是,小时候先天不足各种病症无数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但仍是不够的。
他不想有一天事情到了再也无法力挽狂澜的地步, 他要给这几个明知道危险还硬往上凑、胆子大心更大的混蛋们收尸, 那他大概是撑不住的, 估计只能想办法安顿好两个妹妹,自己装个人肉炸弹和组织同归于尽了。
他来见这两个人之前, 心里已经定了好几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但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心那根弦一下子, 断了。
鸣海光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其实在毕业后,我就自己独自调查过当年的那两起案子,我去拜访过当时负责档案记录的老警官, 他同时参与了我父母的两起案子,发现了不少的疑点, 并且将这些作为部分证据提交给了上面。”
这句是实话。
他在进入搜查一课后, 曾经与当年负责档案记录的麻生警官有过接触, 或许对方也对这两起案件有过不甘心,所以在短暂的交流中透露了很多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 其实鸣海光之前就有过猜想。
可能就连组织都没有想到, 鸣海直人居然真的能在几十年的时间爬到那个位置, 以至于组织必须要处理掉对方时, 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不仅是鸣海光自己,哪怕比他更早卧底在警方的宫崎阳生,大概都没有能力掩盖和伪造当初那起本田车爆炸案的真相。
就像那位麻生老警官说的那样——
[我当年害怕出现意外,所以越过了原本的上级将发现的部分证据直接发送给了上面,结果这份邮件就宛若石城大海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时我还抱有希望,直到鸣海千穗里死后,我立刻被调离一线,甚至不再允许参加任何保密行动后,我才意识到——]
鸣海光的脑海中浮现出说这句话时,麻生警官略显沉重的脸。
[我本以为,这不过只是雨伞破了洞后遗漏落下的雨。可谁会抬头看一看,遮住我们的雨伞,究竟孰黑孰白呢?]
[又或者,这把雨伞究竟在保护着谁?]
鸣海光逐渐理解了。
或许小早川拓真早就意识到,要想解决组织这个屹立了半个世纪的庞然大物,从来不是轻易抓住几个重要成员就可以结束的。
在那位先生虚幻飘渺的“梦想”之下,又有多少影子为了追名逐利而选择跟随或合作?又有多少像当初的宫野夫妇或鸣海夫妇一样悄无声息地成为共犯最后被轻易处理干净?
之所以这样,才会有那么多的noc,他们一个又一个倒在黎明之前,但信念仍让他们选择前赴后继。
他害了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如果不是因为他,或许这两个混蛋可以成为非常优秀的公安警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在悬崖边而朝着谷底冲刺。
他不能看着剩下的人跟着一起跳进坑里。他原本有更多更好的方法让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远离这一切,甚至什么都不会知道,但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boss对于aptx4869的研究进度实在太过于着急了,鸣海光从志保移交给他的那份厚厚一沓的实验记录中看出了那丝隐藏不住的急躁与迫切,活了一个世纪的乌鸦领袖终于要走向生命的尽头,死神向他露出了冰冷的镰刀,而boss决不甘心就这样屈服。
这个时候,一个忠诚、人格分裂、被药物折磨了近十年
的精神病,将成为他唯一、也是最后的选择。
鸣海光预见了那一天的到来,所以他不想再用那些随时会引起敏锐而机敏的好友们再次怀疑的手段去阻止他们的调查。
这是最笨的方法,却也是最好的方法。
于是他向两人叙述完了这一切,引出了麻生一郎所谓“保护伞”的论词,成功获得了两人如出一辙沉思起来的脸。
萩原研二迟疑了片刻说:“既然是这样,我觉得我们更应该去调查……”
“不,hagi。”鸣海光有些疲惫,他知道好友们从来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劝服的类型,“回去吧,好么?”
“我们并没有和组织、以及那些充当保护伞的上层相对抗的能力。”
鸣海光的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目光平淡。
“我的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不希望,也很难想象,你们在今天的行动中暴露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后面会遇到什么事情。更何况,我们现在都是警察,即使像当年的麻生警官都做不了什么,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那就什么都不做么……?”
萩原研二颇为茫然地张了张嘴,比起这个,他甚至更想问的是,为什么小鸣海你就这么巧刚好出现在这里。
他发现,即使他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在很多事情上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在这个时候,他竟只能生出一种苍白的无力感来。
还未等他思考出什么,手臂却已经被身边沉默了许久的松田阵平拉住。
他本以为幼驯染又会像公寓那次那样发怒,然而松田阵平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起身走到鸣海光身边,冷声道:“把头抬起来。”
对面的人没有动,松田阵平就一直站在那里等,等到最后实在有些耐不住脾气,摘下脸上的墨镜给鸣海光戴上,力气大到给鼻梁上压住了一点红印。
他一把将人扯起来,语气有些烦躁:“hagi,回家。”
萩原研二愣了愣:“……回家?”
“对。”松田阵平看了眼鸣海光,无比确切地说:“回家。”
三个人气氛凝重地离开咖啡店。萩原研二发动汽车,鸣海光一个人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自从上车后,车上的三个人都再也没有交流过一句话。
窗外的景色疯狂而模糊地后退着,映射出对面街道呼啸而过的几辆警车的影子。
在他们不知道的那辆警车上,被临时借调过来的一名公安正朝着通讯另一头大喊着:“报告a组,已经通过定位获取逃犯宫崎阳生的位置,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a组收到!请在保证嫌犯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将其抓捕!他是公安非常重要的犯人!”
“b组收到!我们已经快要……”正在说话的警察突然止住话音,他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车窗外将属于宫崎阳生藏身建筑周围团团围绕住的车辆,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
“该死!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记者?!”
“呼叫a组!”
“a组已经抵到目标位置点!即将进行突破!”
警车缓缓停下,那名负责联络的公安后勤从车上跳下来,看着一辆又一辆车门被打开,扛着□□短炮的媒体纷纷涌在公寓楼下,心中顿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等等,a组……”
然而依旧迟了一步,公寓楼上,几个手持枪械的a组警察一脚踹开了安全屋的大门,与此同时,反应极快地宫崎阳生已经大步飞奔进阳台,打开玻璃窗,整个人站在了窗台上。
该死!
他看着手中怎么也打不通的号码,背脊冒出冷汗。
他意识到,这里可能并不像贝尔摩德所说的那样,是组织给他暂时藏身使用的安全屋,他暴露的
太快,这里面有很多东西说不清楚,他很有可能……已经被组织放弃了。
然而宫崎阳生并没有立刻束手就擒的打算,比起被那些警察抓住,他更倾向于自己独自逃跑。毕竟,现在对他而言,无论是被抓还是回到组织,大概都难逃一死。
“来了!”
楼下的惊呼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很快做出决定的宫崎阳生眯着眼睛向下看去,却悚然间看到了一排排杂乱无章的镜头。
怎么回事?
不只是他,几百米之外的山上,通过瞄准镜看到这一幕的绿川唯同样有这样的疑问。
但是时间已经顾不得他多想,因为,代替了斯科特布莱克前来监视他的贝尔摩德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贝尔摩德来的太快,绿川唯甚至怀疑是不是斯科特早就已经发现了什么,两个人的交替几乎没有任何间隔的时间能够让他去行动。
但似乎不需要他传递消息,十分钟前,他已经透过瞄准镜看到了他的线人通过咖啡厅的灯光向他传递的摩斯密码。
公安那边放弃了营救宫崎阳生的行动。
也就是说——
自己要按照组织的命令在这里杀死对方。
就在瞄准镜中的人动作的那一刹那,贝尔摩德抽完了手中细长的女士烟,轻描淡写地开口下达了命令:
“绿川,杀了他。”
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的绿川唯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秒,那枚子弹就恍若带着他的决心一般势如破竹地冲出,瞄准镜中,他无比清晰地看见由自己打出的这枚子弹按照他事先预想的轨迹分毫不差地击中宫崎阳生的心脏,对方的身形在半空中晃了晃,随即坠落了下去。
他突然间意识到,按下扳机的那一刻,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镇定。
他垂下眼,在贝尔摩德看不到的地方悄悄藏起了微微发颤的右手。
现场,无数闻风赶来的媒体早在宫崎阳生出现在窗前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启了现场直播。
与此同时,萩原研二驾驶着车疾驰驶出这个镇子,坐在副驾驶上的松田阵平有所感地拿出手机,那条带着【警察】【卧底】相关词条的直播早在几分钟前就已经冲上了网络热搜。
松田阵平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凝重,他点开这条直播视频,正好看见了被子弹击中的宫崎阳生如同烂泥一般从高处摔落在地,那骨骼与水泥地面接触发出的可怖声响在直播间中回荡,连同原本密密麻麻的弹幕都在这一刻骤然静止。
紧接着,直播间黑屏、封禁、彻底消失。
在这之前,松田阵平依旧从现场混乱的镜头前,捕捉到了那一晃而过、熟悉的白发身影。
是那个人……?
他皱了皱眉,无比肯定他刚才看到的人,就是在商业街那次,与广田雅美呆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松田阵平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面仿佛陷入沉睡的鸣海光,眼中划过一丝困惑与不解。
“先把人送回去。”
他低声对幼驯染道。
萩原研二问:“雅美小姐那边,还继续跟么?”
两人对视了眼,松田阵平点头道:
“当然。”
这场短短五分钟不到的直播在网络上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与上半年的“本田车自燃案”相类似,尽管官方通过各种途径极力掩盖与阻止,删除和避免了所有有可能流出相关影片的途径,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阴谋论依旧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充斥着各大论坛以及现实。
最为关键的话题就是——
【谁是凶手?】
很快,东京警视厅官方发通告回应了此次事件,将宫崎阳生的身份定性为一名伪装成警察的嫌疑犯,而击毙对方
的“凶手”则是警方负责追捕其的一名警察。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符合国家律法,开枪的警察也提前获得了上层的许可。“直播事件”这才慢慢平息。
谁也不知道,就在宫崎阳生被狙杀的同一时刻,另一枚来自于组织的子弹同样也击穿了“卡慕酒”的心脏,鲜血溅在了他身边陪护的警察脸上时,放下枪的topkiller脸上难得露出了愉悦的情绪。
伏特加横举着手机上前,犹豫道:“大哥,你看这个。”
琴酒施舍一般地垂下眼,目光冷漠地看完了这场带着死亡意味的坠落,嗤笑一声。
“无聊。”
伏特加不解道:“现场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记者?难道格兰威特……”
“你看不懂吗?”
琴酒带着冷笑收好长狙,扔给伏特加。
“格兰威特,苟延残喘的老鼠……哼。”
和那时候,他亲手杀死的那个女人——杉布卡一样。
被子弹击穿心脏,自高台坠落,一摸一样的死亡方式。
报复么……?
琴酒不以为意地上了车。
不过是在加速他的死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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