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面无表情地丢掉了嘴边的烟蒂, 径直举枪对准了他,半晌, 哼笑了声:
“这就是你的遗言么?”
“很可惜, 我想我应该会活的比想象中更久一点。”夏油杰笑眯眯地摊开手,“既然那位先生派黑泽君你过来清场,不如在决定要不要干掉我之前, 和我一起看完最后这场戏吧?”
“毕竟,虽然同样都是实验室出身,比起被boss收养而一心为组织着想的黑泽君而言, 格兰威特对组织的忠诚显然并不值得你们信任。——但可惜的是,这个不算稳定的孩子却又是那位先生目前最后的退路。”
琴酒的目光愈发冰冷:“你想说什么?”
夏油杰短促地笑了声, 神情中有着某种笃定的味道:“那就亲眼来看一看吧,格兰威特, 在他所向往的光明与厌恶的黑暗之间, 究竟会选择哪一边呢?”
基地。
实验室。
尽管藏在深处,实验室仍旧被刚刚的爆炸所波及, 顶部被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 一丝日光透过这里勾勒出实验室杂乱的虚影。黯淡的光线下, 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上的碎玻璃,一点一点靠近位于角落的柜子。
半镂空的木制柜在震响中正面落地,东西散落在地上牢牢地被压住,各种实验用品的气味混杂在并不算太大的实验室中,尤为的刺鼻。
诸伏景光站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在确认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没有其他人隐藏之后, 动作轻缓地搬起了柜子。
柜子另一边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在寂静无比的空间内被放大了数倍,诸伏景光的额头落下一滴冷汗, 直到幸运在某处发现了那本实验记录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诸伏景光将落难灰尘的实验记录捡起来, 无意间, 一张手掌大小的照片从册子里面掉落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诸伏景光下意识蹲下身去捡,却在看清楚照片上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人时,整个人猛然间一颤。
他保持着半蹲的动作,视线定格在照片中左边稍矮一些的男孩的脸上。
直到三十秒后,这才重新有了反应。
他必须要将这些东西一起带回去。
微微上挑的眼眸中满是坚毅,他正想将东西塞进自己外套里侧,头顶被炸开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地响动。
碎裂的砖块和石头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就在这一刻,一道人形的阴影骤然间完全遮住了本就稀少的光线。
诸伏景光心中一惊,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回过头,来人已经动作利落地通过那个炸开的洞翻了进来。
一只冰凉而削瘦的手越过了他的肩膀,准确无比地握住了诸伏景光那只正抓着东西的手。
诸伏景光瞳孔猛缩。
“……是我。”
他的声音缓和而温和。
“好久不见,hiro。”
昏暗的天光之下,棕发青年的脸上仍旧保留着剧烈运动之后汗津津的模样,他单手撑着墙壁稳定身形,身上的草屑与碎石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微微抖落下来。
这一刻,犹如箭矢穿过迷雾,光明破开黑夜,红与黑的界限在诸伏景光的眼前第一次真正以上的产生了交汇融合。
眼前的人与景象在诸伏景光眼中都变得那么的突然与不真实起来。
仅一瞬间的犹疑之后,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且匪夷所思的名字。
“……hikaru?”
——鸣海光裹着一身并不像是他自己的宽大连帽黑风衣,带着满身雨露的凉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突然间从天降落。
鸣
海光轻笑了一声以作为回应,他松开了那只握住诸伏景光的手,好似刚刚阻止他收起东西的动作只是一个虚幻的巧合一般。
紧接着,他稀松平常地问:“hiro?你怎么在这里?”
诸伏景光短暂地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人,一边悄无声息地后退,空着的手缓缓从背后抽出了枪。
“hiro你……”鸣海光突然止住了话音,余光瞥向左边发出响动的方向,笑容微微收敛。
或许是刚刚发出的轻微响动仍然不小心惊动了那位隐藏在黑暗中的捕猎者,意识到对方的来者不善,两人不再多言。
相互对视了眼,他们默契地从另一边快步走出了实验室,朝着脚步声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穿过走廊途中一道震裂开的墙壁,从缝隙中挤进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就在下一秒,落在他们背后的走廊拐角处,拿着枪的伏特加也在同一时刻显露了身影,他在看到两人逃跑背影的一瞬间,几乎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
伏特加在大步前进的同时连开数枪,无数发子弹撞进玻璃墙面,发出了剧烈的响声,同时也阻碍了他的视线。
伏特加见状咒骂了一声,他飞快地穿过刚刚鸣海光和诸伏景光走过的地方,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与此同时,手下毫不犹豫地按下的按钮。
嘭——!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正在逃跑中的两人不受控制的向某处歪倒,碎石和砖块哗啦哗啦地从头顶掉落下来。
身后是越发加快的追击,急促地呼吸伴随着两人,突然间,正在奔跑中的诸伏景光突然间停下脚步,鸣海光微微一怔,朝着他看向的地方望去,被装在墙壁里侧的炸弹正一下又一下闪着鲜红的光。
……一旦伏特加再次引爆炸弹,这已经不是光靠逃跑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诸伏景光几乎不曾犹豫地转过身。
“hikaru!你先走!”
总而言之,现在已经顾不得暴露不暴露的问题,他至少要先干掉伏特加才行。
然而下一秒,身后沉默不语的好友却突然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诸伏景光回过头,好友那双碧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的惊人,一改平日的内敛与惰懒,竟生出一种诸伏景光从未看过的,如刺刀一般的尖锐和锋利。
鸣海光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对诸伏景光说道:“一起。”
两人早就在过去无数次的合作中锻炼出了十足的默契,眼下并没有再争论的时间,诸伏景光只是稍作迟疑,便点头答应。
他们调转方向,一同朝着刚刚走过的路折返回去。
基地外的天空突然降下一阵闷雷,闪电劈开云层的那一刹那,一瞬间亮起的光骤然间照亮了举着枪前行的伏特加的脸。
诸伏景光这时候又怎么会留手,他踩着断开的墙壁借力一下子跃了过去,一下子将人扑倒在地,随即劈手打掉伏特加手里的枪。
两个人在黑暗中都没有留下余地,赤手空拳搏击之中,伏特加咬牙:“绿川……果然是你……怪不得格兰威特那家伙……”
他并没有说完,紧随其后的鸣海光已经赶了上来,他先是一脚将那把手枪踢到远处,抬手狠狠给了对方一拳。
伏特加偏头砸在地面上,诸伏景光紧跟着卸了对方的力气。鸣海光敛下眸,起身走到远处冷不丁拿起了那把手枪。
“hiro,让开。”
他在诸伏景光震惊的目光中举枪对准了地上的男人。
“我要杀了他。”
“……”诸伏景光拿出绳子将对方的手臂从背后绑起来,满眼复杂,“hikaru……你知道他是谁么?”
鸣海光微微动了动唇,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诸伏景光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他半晌,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鸣海光的身形晃了晃,随即无奈地抬头露出笑容。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吧?hiro。”
鸣海光解释着,目光在扫过诸伏景光的手臂时微微顿住,他神色略微严肃地起身上前,问:
“hiro,你受伤了?”
“……”
“鸣海先生,是怎么死的?”诸伏景光近距离注视着眼前的人。
“怎么突然间问这个?”鸣海光愣了愣。
“千穗里夫人,是怎么死的?”
“她……”
“你知道他是谁,或者说你知道这个男人的代号。”诸伏景光摇了摇头,坚持问道:“hikaru,对吗?”
鸣海光沉默了须臾。
过了许久,久到诸伏景光深深将那张照片用力攥在手心,已经控制不住要流露出名为失望的情绪时,鸣海光终于开了口。
“hiro。”
“……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但他这么问,似乎也并不是为了祈求得到好友的回答,他抬起双臂握住了诸伏景光的手,一根一根像是剥开自己一般剥开了他的手指,露出了掌心那张被弄的皱皱巴巴的照片。
他与诸伏景光对视了片刻,自己亲手抚平了这张照片。
陈旧的照片之上,穿着白色病号服的棕发男孩与银发男孩面无表情地并排站立,空洞的表情在灰白色的实验室背景之下显得格外的惊悚而诡异。
是他与琴酒在实验室时留下的。
诸伏景光震惊道:“所以,刚才我拿起这张照片的时候,你就看到了是吗?”
鸣海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还是不想让我知道,是这样吗?”
那种突然间知道真相之后的背叛感使得诸伏景光感到阵阵的晕眩和呼吸困难,他从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此刻对彼此的怀疑与不信任仿佛在顷刻间就会将他吞没,那些美好的回忆化为泡影,将他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旁咯血的伏特加同样看到了那张照片,冷笑出声:“绿川,你不认识他吗,你眼前的人——”
砰。
鸣海光面无表情地朝着他开了一枪。
诸伏景光没有去看伏特加,而是苦笑道,“刚刚逃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hikaru,你对这里是不是太熟悉了?你真的还想隐瞒我吗?你和组织到底……”
诸伏景光向来是温和的,他善于将那些痛苦与不适隐藏于内心,无论是堪称噩梦一般的童年,亦或者这段时间以来犹如地狱一般的卧底生活,他天生的怜悯与温柔让他在成为这个角色时更加的煎熬与饱受折磨,这种分裂感与不适感无时无刻不在撕裂着他的内心。
而现在,这种感觉突然间到了顶峰。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hiro我……”
“——和我回去吧。”
一直低头不语的猫眼青年猝然间打断了他的话。
他用那双盛满了悲伤的眼睛看着鸣海光,向他伸出手。
“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hikaru,到我们这边来吧。”
鸣海光闭上了眼睛,急促到几乎快要窒息地感觉在这一刻快要将他淹没,他在朝着黑暗深处走,一双手却在这一刻几乎以一种无懈可击的姿态拽住了他。
可已经太迟了。
他已经没有勇气,像多年以前,面对伊势谷正清或是鸣海直人那样,再一次伸出手。
过了许久,他终于睁开了眼
睛。
他说:
“不可能了,hi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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