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提这个姓了, 朗姆。”
朗姆看着对面的青年沉默了片刻,对他说了这么句。
他保持着笑容,目光定定地观察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好吧,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我这么称呼你,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自从宫野夫妇死后,明明作为长子的你却几乎被剥夺了这个姓氏……那么, 鸣海君?你意下如何?我认为我已经向你付出了绝对的诚意,当然,如果你还觉得有所顾虑的话——”
朗姆从一旁的桌上翻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宫野姐妹手拉着手一起逛街的画面。
偷拍者大概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朝向两人的镜头微微倾斜着,有一半被遮住,日光落在两个年轻女孩的脸上, 就连向来不怎么爱笑的宫野志保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两个年轻的女孩,尤其是雪莉,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还没有成年就已经获得代号,她是宫野家的第二个天才, 不是吗?”
朗姆双手交叠,问道。
“如果再加上她们两个呢? ”
“宫野明美, 还有宫野志保……吗。”
这几个简单的发音在年轻的男人嘴边像是莫名卡了壳, 古怪腔调在他嘴边打着转,竟念出了一种晦涩难懂的味道来。
“一个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一个是父母临终前托付给你的孩子, 她们直到现在, 可还一直活在那位先生的阴影之下,就连见上一面都要受到监管和约束,更何况,再这之后她们的处境……看着这张照片,你应该可以想象吧,——她们获得自由之后的样子。”
朗姆觉得青年此刻的表情颇为有趣,好似对方所给予了每一个反应都在他预想设想的范围之中,这让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感到分外的愉悦起来。
“鸣海君啊,你不想救救她们吗?”
青年猛然间抬起眼。
有一瞬间,他好似被对方话语间的某几个字段激怒,那瞳孔中的情绪浓烈滚动着,最后又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空洞。
他想起了最后几次见宫野艾莲娜的时候。
他说过——“我会保护她的。”
他一言不发,半晌,才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挺直了背脊,他用那双藏着乌云和暴雨的灰绿色眼睛注视着朗姆。
“拿什么救?”
他的话音轻飘飘地坠落,又沉甸甸地砸在地上。
“如果我答应入伙,那么就势必要听从你的安排去和那个人对峙,你我都很清楚,我对于那位先生而言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我用命去帮你赌,无异于以卵击石,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恐怕到时候,我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吧?”
“还是说我能相信你,相信你在我死后会好好对待她们,先不提宫野明美,朗姆,我就问你,你可能放过雪莉吗?她经手了组织多少的实验、知道多少的秘密,放她走,你在那个位置上坐的安心吗?”
他满眼冰冷的嘲讽。
“既然要合作,就别这么虚伪。我非常清楚我要达成一个愿望应该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至于多余的,我不想要,也付不起。”
“看来是我唐突了。”
朗姆仍旧微笑着,他耸了耸肩,收起了那张照片。
“……你确实和当年的伊势谷君很像。”
“究竟是谁总说我们的格兰威特太过于天真懦弱?我简直要为你刚才的这段发言鼓掌了。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伊势谷正清时的样子,或许这真的是无形之中的缘分,你继承了他的代号,我很期待,你将来会不会也走上和他一样的路。”
“你想的太多了,朗姆。我只是答应和你合作,并不想给你卖命。”
青年扯了扯苍白的嘴角,下一秒,他倏然间打开机舱的门,顺手将自己的外套丢了出去。
朗姆这才主意到他身后背着的东西,他面色一变:“库拉索!”
“位置已经发给你了。”
青年单手支撑墙壁,接着,在银发女人朝他扑来的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他在风中张开了手臂,如失翼的飞鸟。
“——那么三天后见。”
“和我想的一样。”
通讯另一端,夏油杰的声音浅淡到近乎于无的地步。
“如果朗姆真的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上位,也就没有必要忍耐这么多年,直到你入局才开始行动。那位先生盘踞日本几十年,不可能单单因为身体不行就这么节节败退下去,他手上究竟还藏了多少盘算、留有多少后手,恐怕就连朗姆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都妄图以复仇之名牵制你。”夏油杰低笑一声,“但你非常清楚,他们每个人都是凶手。”
鸣海光沉默着。
过了许久,他淡淡道:
“你说的没错。”
不管是死于大火的鸣海夫妇也好,或者是被换脑肢解的伊势谷正清也罢,包括早早死去的宫野夫妇,组织都欠这些所有人一笔血债。
boss也好、朗姆也好,没有一个是无辜者。
“只不过有关于朗姆说的,其中一点我还是有些在意。”夏油杰起身,朝着他所在的和屋后面走去,他拉开朝向后院长廊的门,走进了一间与之前相连的屋子。
他打开了桌上的手提箱,里面装着从基地带回来的怪物。
剖开咒胎表面的皮肤,那些凝固在身体中成形的血液挤破血管和脏器,夏油杰取出了一点,那些紫红色的模糊物间密密麻麻记录着就连他也觉得晦涩难懂的的咒文。
这是一只极为特殊的咒胎,至少作为咒术师的夏油杰从未见过。它拥有近似于人类的皮肤和五官,但除此之外,身体之中看不见的每一处,都蕴藏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这种印刻咒文所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难以想象。”夏油杰缓缓说道,“我暂时还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但特殊的血液……目前我们仅有的答案仍然源自于推测,可惜鸣海直人葬身在了那场大火里,我们无法再从他的身上获取任何的线索了。”
“……有关于这一部分还是等到之后有机会再探究吧。”
鸣海光缓缓踩下了刹车,他将皮卡开进了树林里。
“我暂时到地方了。”他回过头透过车窗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对着夏油杰道:“先挂了。”
他熄火下了车,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零九分。
鸣海光并没有在原地浪费时间,而是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鸣海光对于这段路十分熟悉,他饶了几圈,最终才在一处偏僻的巷口停下。
他垂眸,路灯的光自他的头顶照下,清晰地映出地上一前一后两个倾斜着的影子。
“跟了一路了吧。”
他回过头,看向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在他的身后,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人。
“是朗姆让你跟着我的?”鸣海光淡淡问。
身后的年轻男人闻言停顿了片刻,他摘掉了帽子和口罩,他那头熟悉的金发在这漆黑的夜色中蒙上了一层深灰色,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阴翳。
鸣海光的瞳孔在目光触及到对方的脸上时微微放大。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在这一刻,无论是用轻描淡写亦或者是烂到死的笑话作为打招呼的开头似乎都并不太适当。
不知道降谷零到底知道了多少,也或许很可能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鸣海光不想再深思下去,他微微阖起眼。
“……zero。”
“……”
降谷零仍然沉默着,他形影单只地站在黑暗中,有片刻他的影子与基地里知道真相后的诸伏景光重叠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鸣海光垂落在两侧的手都好似已经冻到失去了知觉,他才终于开口。
他开口说:
“——鸣海。”
鸣海光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怎么露出的微笑,他想,他此刻的语气和表情大概率都生硬极了。
他刚刚从几千米的高空来了一场超过他身体承受限度的极限运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僵的,只能靠死命掐着指腹的皮肉制造一点痛觉来维持短暂的清醒。
那些可以被归为脆弱的情绪都在降谷零垂眸又抬眼的那一瞬间被默契地收敛的一干二净,以至于鸣海光可以清晰地听清楚降谷零用那熟悉的嗓音唤出冷漠而疏离的姓氏。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样的方式,不限于用最决绝和伤人的方式,正如他自己想要的那般,以这两个字作为开端,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巨大的天堑。
没有人可以再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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