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等了约莫两刻,吃的就端了进来。
馄饨是现包的,肉则是将为婚宴而备的红烧肉直接切得碎端了一盘来。除此之外还有几道菜,荤素都有,无一例外都切碎了,她用筷子夹着小口小口的吃,一点都碰不着妆。
饿得眼冒金星的曲小溪因而吃得十分满足,边吃边夸道:“这王府的厨子手艺就是好,也会办事,知道将菜都切细。”
又问甜杏:“你可谢了人家了?”
“谢过了。”甜杏笑道,“奴婢原就包了碎银给他们,见他们如此尽心,又多塞了些。”
曲小溪点点头,一边继续用膳,一边思量起了日后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如何在王府里站稳脚跟。
回想起来,昔日她在曲家立稳脚跟的经过虽然辛苦,却不太复杂,无非就是用一手好厨艺变着法地哄曲许氏这个统管内宅的嫡母开心。可这一招在曲家能行得通,一则是因为她那时年纪还小,人畜无害;二则是因曲许氏虽不喜欢他们这些庶出子女,可她一个没了生母的小庶女终是伤不到曲许氏什么,曲许氏便也容易看她顺眼。
但王府里定然情形不同。
她这个寻王正妃虽是陛下亲封,地位难以撼动,就是她的夫君寻王也不能轻易废了他,但她的存在必定会让一些人觉得碍眼。
曲小溪思量着,送了个馄饨入口,鲜肉的馄饨夹杂着几许浅淡的小葱,嚼在口中又软又弹。
她抬了抬眼:“有醋么?”
“有的!”甜杏马上回身,从食盒中取出一只盛醋的白瓷小壶来。
曲小溪伸手接过,边往馄饨碗里斟醋边道:“过了今日咱们就算王府的人了,但许多事还需摸索着来。明日一早我要进宫去向皇后娘娘问安,酸枣随我去就行,甜杏你心细,好好在院子里守着。等我回来的时候,让酸枣先来叫你出去,有什么事你先说给我听。”
“诺。”甜杏福身应了,想了想,提醒她,“方嬷嬷那边……姑娘是不是也尽早走一趟?”
这是前阵子去曲家教规矩的女官透出的事,算是给新王妃一个顺水人情。女官说,这位方嬷嬷乃是寻王的乳母,寻王生母早逝,与这位乳母最亲,一出宫立府就将方嬷嬷接了出来。名义上说是下人,实际上算是这王府里实打实的长辈。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曲小溪将方嬷嬷当婆婆敬着。
曲小溪抿了抿唇:“要见,但也不急一时。府中万事都等我先摸摸寻王的心思,免得没头苍蝇一样出了错。”
“也好。”甜杏福身应下,曲小溪不在多语,专心地继续吃她的馄饨。
待这一碗鲜肉馄饨吃净,几道菜也都很吃了几口,曲小溪腹中暖洋洋的,终于觉得还了魂,又有经历继续应承了。
接下来便是等。名门显贵的婚礼总是一场累人的应酬,婚宴自下午开始,各方宾朋络绎不绝,总要忙到晚上才能散。
这样的久等十分无聊,奈何婚服隆重,拖得人想活动也不便。曲小溪只得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心里乱七八糟地琢磨些事情。等能琢磨的事情也想完了,就开始在心里数绵羊,数完绵羊数牦牛,数完牦牛数小猫咪。
在她无聊到马上就要开始思考“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问题的时候,外面的打更声一声声地响了起来。
二更天了,也就是晚上九点。
紧接着,门外响起轻语。好似是年轻小厮的声音,与门外守着的仆妇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仆妇便推门进了屋,绕过门前的屏风,朝曲小溪福了一福:“王妃,寻王殿下着人来传话说……今日应酬得疲累,酒也喝得多,便先不过来了,请王妃早些歇息。”
曲小溪一愣。
“洞房花烛”一事让她紧张了许久,想过许多可能,却没料到寻王会不来。
甜杏与酸枣也皆一愣,酸枣性子直些,开口便道:“新婚之夜,殿下岂能这……”
“酸枣!”甜杏及时一喝,酸枣回神,即刻噎声。
这是寻王府,哪里轮得到她们与寻王争辩是非?
曲小溪反应得也很快,仿佛没听到酸枣之言,衔笑只说:“好,那我就睡了。”
那仆妇话不多,见她这样说,便招手让外头的婢子进了门来服侍她更衣盥洗。甜杏酸枣自也忙碌其中,皆是一壁干着活,一壁打量曲小溪的神情。
她们都已随了曲小溪近十年了,很快便看出曲小溪好似并无几分难过。二人于是相视一望,各自安了几分心神。待曲小溪穿着舒服的寝衣躺到床上,旁人都退出去,甜杏才执着烛台凑到床边问她:“洞房花烛夜殿下不来,姑娘也不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曲小溪仰面躺在那儿,笑了声,“若他是有意给我下马威,我倒该谨慎一些。可我这门婚事乃是高嫁,不是下嫁,那有什么值得他堂堂一个亲王费心思给我下马威的?左不过就是他对我不感兴趣,多大点事。”
“这还不是大事?!”甜杏不免讶异。
曲小溪耸耸肩:“他不感兴趣才好呢。他不喜欢我,旁人便也不必看我不顺眼,我就拿这王妃的位子当个有厚禄的差事干。若他喜欢我,我倒还得费心料理后宅关系,累就罢了,指不准还要闹个你死我活。”
对曲小溪而言,这不值当。
相较于和妾室们去争一个男人的喜欢,她倒觉得曲许氏过得就不错——在永平侯府里,曲许氏也并不得宠,只是将当家主母的权力拿得稳稳当当,日子便过得也很滋润。
前宅,用作书房的南闲斋里灯火通明。
寻王仰面倚着书案前的宽大木椅,靴子跷在书案上,大红婚服的袍摆松散垂着。他眉目懒怠,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无所事事的恣意。
几尺外的窗边有一方茶榻,两名宦官正在榻前忙着,小心地将榻桌移开,铺上床褥,再放上软枕被子,令茶榻变成方便睡人的样子。
在他们快忙完的时候,寻王跟前的掌事宦官阿宕也进了屋,张望了眼,行至书案前:“殿下真在这儿睡?若不去正院……丘樊居也更舒服些。”
丘樊居是寻王在后宅的住处,从前无心见两位侧妃的时候,他也常睡在那里。
却见他摇摇头,唇角含着笑,略微上挑的眉眼分毫未睁:“去了后宅,若王妃差人过去问怎么办?不惹那个麻烦。”
阿宕迟疑了一瞬,照实告诉他:“芝兰阁的灯已熄了,王妃该是睡下了。”
楚钦一怔,眼睛睁开。
他常年惯于遮掩情绪,一双明眸虽看向阿宕,却没什么表情:“睡下了?”
“是。”
他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阿宕道,“奴差人去传了话,过了不大一会儿,那边的灯就熄了。”
“……”楚钦心底升起一股古怪的别扭,牵动得眉宇微微皱了下,却辨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很快便又缓出习惯性的笑,“不错。”
“那殿下是否换个地方睡?”阿宕轻声询问,“明日还有的忙,奴怕殿下睡不好。”
“不了。”他嘴角轻扯,懒洋洋地站起身,伸着懒腰踱向茶榻,“麻烦。”
躺下身的瞬间,酒气往脑海中一冲,令他一阵目眩。他闭上眼,脑海中划过一张白净的小脸。
那张脸算不得倾国倾城,却生得灵动,微微仰起来,剪水双瞳带着几分探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楚钦思绪凝滞一瞬,眉心跳了一跳,翻身拢住衾被,平心静气。
这一夜,曲小溪睡得格外的香。
她在曲家的床是张闺房小床,王府里供夫妻同睡的床自然要大上不少,被褥也更厚实软和,睡在上面又自在又舒服。
晨光熹微之时,曲小溪不必甜杏进来叫,自己就醒了过来。这样起得算早了些,但因睡眠质量好,头脑清爽心情也明媚,伸了个懒腰,便轻松地唤了人进来,开始盥洗更衣用膳,迎接一整日的忙碌。
约莫一个时辰后,寻王府四架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处。宫中早已安排了年长的嬷嬷候在门口,见马车停稳,嬷嬷就带着人迎了上去,一名宫女上前搀扶曲小溪下了马车,嬷嬷福身笑道:“王妃安好,奴婢是皇后娘娘遣来的,特来迎王妃入宫拜见。”
“有劳了。”曲小溪浅浅颔首,还了一礼。语毕侧过身,引着嬷嬷看向酸枣拎着的食盒,衔着笑说,“今日是我头一次拜见皇后娘娘,总想要尽一尽孝才好。可按规矩又没有新媳妇给婆母备见面礼的礼数,就下厨做了几样拿手的糕点,请皇后娘娘尝尝。”
“啊?”嬷嬷愣了一下。
曲小溪眨了眨眼,怯生生问:“皇后娘娘会嫌弃吗……”
她面上含着十五六岁少女独有的天真烂漫,明眸水汪汪的,惹人生怜,直看得嬷嬷也只得说:“怎么会?王妃真是有心了,请随奴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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