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闻言就先走出了屏风,笑道:“是,听说王妃吃不惯药膳,白日里用的也不多。奴婢想着既是气血虚,总要吃饱了才好,就给她做了面来。”

    楚钦颔首,又问:“吃了几碗?”

    “……”曲小溪的脸猛地又红起来,怀疑他听到了她打嗝,立时在屏风后高呼,“一碗!殿下当我有多能吃?!”

    凶什么凶。

    楚钦撇嘴:“我十五六岁时,吃嬷嬷做的面三碗起跳。”

    曲小溪:“……”

    神经病啊!谁要跟你比饭量了!

    十五六的男生和十五六的女生饭量能一样吗!!!

    她于是不再理他,翻了一记白眼继续更衣。甜杏边为她穿衣边忍笑,语不传六耳地轻声说:“殿下其实还怪有趣的。”

    曲小溪瞪她一眼,她立刻噤了声,装作无事发生。

    待得更完衣,她走出屏风草草向楚钦一福算见了礼,就拉着甜杏酸枣溜了。

    因没心思和楚钦多打交道,她有意想等楚钦走了再回去,就无所事事地在庄子里转圈。这庄子虽已多年没有好好修缮,占地却仍放在那里。她不紧不慢地两圈转下来,都快到睡觉的时候了。

    结果回屋时,却见楚钦还在那里待着。

    而且还换了寝衣。

    曲小溪瞳孔地震:“殿下怎么更衣了?!”

    “该睡了啊。”楚钦怡然自得地踱向床榻,反问她,“什么时辰了?”

    曲小溪如遭雷劈,僵在那儿盯着他:“殿下要睡这儿?”

    “嗯。”他点了下头,“嬷嬷说没有其他像样的住处了。”

    说完就理直气壮地躺到了床上,抻过被子盖好,动作自然地好像他就应该睡在这里、他一直都睡在这里一样。

    曲小溪讷讷地望向不远处的方嬷嬷,方嬷嬷却也一脸的理所当然,笑着解释说:“殿下素日不来庄子里的,像样的住处实在不多,只好先与王妃同住,也好顺便照顾王妃。”

    谁要他照顾。

    还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曲小溪心里有槽但不能吐,方嬷嬷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再说,夫妻同住也没什么的,王妃不必在意什么礼数,安心养病便是。”

    “……”曲小溪听罢,脖颈又僵硬地转回去,看向床上的楚钦,“夫妻同住……没什么?”

    她想意有所指地暗示楚钦:

    我们可没圆过房;

    你又不喜欢我;

    说好当“同僚”相处的你心里最好有点数。

    可楚钦一脸无辜地回望过来:“啊,是啊,有什么的?再说——”他语中一顿,“咱们都圆过房了。”

    一句话,就这么打消了曲小溪告诉方嬷嬷他们尚未圆房现下她又生着病大可不必一起睡的念头。

    她不知他为何这样,但觉得还是不要跟他拧着来为好。

    曲小溪闭住嘴,心里被他气到。

    “王妃还病着,早点睡吧。”楚钦声色平静,说罢就示意甜杏酸枣服侍她梳洗。

    甜杏酸枣巴不得曲小溪过得幸福,都乐得楚钦在这里与她同住,自是不会说什么,闻言立刻上前,将曲小溪扶去妆台前坐下。

    曲小溪做不出反应。完全在任她们摆弄,脑子里竭尽全力地思索如何把他屋里轰出去。

    但直至想到梳洗完毕,她都没想出来。

    单凭“他们是夫妻”这一条,他住在这里好像就不需要理由。再加上“没有其他地方住”这个重要条件……她总不能把堂堂寻王轰出去睡大街。

    曲小溪屏息看向床榻,他犹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尚未入睡,正翘着二郎腿、枕着双手躺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样子潇洒恣意。

    她将心一横:算了,睡就睡吧。

    看在他挺好看的份儿上,她也不亏。

    况且上次好好同房,他都没动她,应该是真对她没兴趣,那应也不至于在她生病时反倒来动手动脚。

    再说,以现下发现的一些微妙线索看,他没准儿根本就“不行”呢!

    她深吸气,先去吹熄了灯火,接着便如上次一样怀着大义凛然的心情躺到了床上。

    黑暗中,楚钦默不作声地感受着身边的动静。

    他睡在了拔步床外侧,她选择了从他脚边溜过去,但刚上床还没到里面,她不知怎的忽而反应过来,黑暗中就响起她弱弱的声音:“要不我……我睡茶榻?”

    “睡什么茶榻。”楚钦蹙眉,“茶榻又硬,又没收拾。快睡。”

    “哦……”她闷闷地应话。

    他的语气不大和善,她终是不敢招惹他,乖乖溜去了床榻内侧。

    躺下后,她又小心地往更里面的地方挪了挪。伸出手谨慎地探了探,与他隔了约莫半臂距离。

    没事的。

    曲小溪自我安慰着,深呼吸三次,闭上眼睛。

    “大夫说你气血有亏。”

    他的声音逼得她又睁开了眼睛:“啊……是。”

    “说是从前积攒下来的亏欠。怎么,永平侯府饿着你了?”

    黑暗里,他的声线低沉而有磁性。

    曲小溪的心莫名平静了些许,顺着他的疑问想了想,认真道:“也没有……说不上有人刻意饿着我。只是长辈们不重视我,下人们便也会钻空子,送来的菜总不大好,或是凉的,我就吃得不太多。”

    说及此处,她忽而禁不住笑起来:“但我会找吃的,我从六七岁起就自己下厨做点心了。说是去孝敬嫡母,可实际上自己也能趁机从厨房摸不少吃的,总能给自己喂饱。”

    这些事她当年置身其中觉得很辛酸,也曾无数次边吃东西边抹泪,觉得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但现在回想起来只觉有趣,赞叹自己真是个大聪明。

    再说,她现在的日子已经好过啦。虽然这婚姻属于“结婚了,又没完全结”的状态,但身为陛下亲自下旨册封的王妃,她的生活质量变得很有保障,哪怕成婚至今与楚钦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府里的一应吃穿用度也一点都没少她的。

    日子既已过好,辛酸往事便不必再提。更不值得让自己难过,倒妨碍了现在享受美好生活。

    楚钦听着她的笑音,深深地吸气。

    因生母早逝,他自幼的境遇也不大好,这样的轻视他却不曾受过。

    六七岁的姑娘,大概还没有灶台高,就要那样去讨好嫡母。

    那样自己找吃的又怎么能行呢?想来便知是厨房有什么现成的就吃什么,今天摸个包子明天吃个饼。正该是好好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到位,现下自然气血有亏。

    他沉了沉:“等回府,在芝兰阁的后院给你添个小厨房,你爱吃什么就让小厨房做。”

    曲小溪浅怔,依稀从他语中分辨出几丝怜惜。

    这种怜惜莫名让她不大自在,便推辞道:“不用……”

    “也省得你自己想下厨总要往后厨跑。”他又道。

    这倒戳中了她的心事。她一直也觉得深宅大院里下厨真麻烦啊,光走路就要走不少,许多时候菜焖在食盒里拎回来口感都不对了。

    她便抿了下唇:“多谢殿下。”

    “睡吧。”他又说。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就听她松了口气。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说的,这意味着他今夜也不想动她,那她就可以安心睡觉了,只当身边多了个漂亮摆件。

    她身子还虚,心情放松下来就睡得很快。楚钦不作声地听着,听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小心地抬手悬到她面前,清脆地打了个响指:“啪!”

    她没反应。

    很好。

    楚钦当机立断,翻身转向她,伸臂将她圈住。

    深秋时节,天气已冷了,却又没冷到要生炭火的程度。入了夜盖着厚被睡觉虽然舒服,但一开始总不免凉飕飕的。

    曲小溪感觉到身边的温暖,下意识地也翻身,没头没脑地靠过来。还轻轻地嘟囔了声,是睡舒服时的梦中噫语。

    周遭夜色昏昏,他在黑夜里无声地看着她的睡容,心底生出一股新奇的感觉。

    他的继母、当今的皇后,是个很知道如何装腔作势的人。从小到大她给过他许多东西,最初是吃的用的,后来是美人娇婢。

    她做得那样周全,引得人人称道。背地里却又捕风捉影,令他被废了太子位、让满朝文武都觉得他顽劣不堪。

    他因此满心不快。是长兄告诉他,若想活下去,就要顺继母的意。

    所以他学会了伪装。慢慢的也能装得很好,好像他就是那样的顽劣不堪、放荡不羁。

    他亦学会了享受皇后赐给他的一切,只在深夜里,才会清清楚楚地记起自己多厌恶他们,无论是人,还是物。

    但现下,看着眼前这张睡意昏沉的面容,他竟没有分毫厌恶。

    哪怕她也是皇后选定的,哪怕他脑海里还回荡着她那句“狗男人不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回味着他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

    她身上有他前所未见的清醒与执拗,明明他们已是夫妻,她却偏能平平静静地对他说出“当同僚处”;她也有她的一点点狡黠,为了救酸枣的命,竟说为他做了点心。

    他不清楚那碟点心原是做给谁的,但他知道绝不是做来向他谢罪的。

    因为他就算从未进过厨房,也知道做点心不会那么快。

    他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明亮而有趣,柔柔弱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强的心。

    楚钦摒着呼吸,将手拢到她脑后,探了一探,不自觉地揉起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揉在指间,质感好似丝绸。他俯首吻在她额尖,嗅到一股浅淡的清香。

    她说他不喜欢她……

    她胡说。

    现在的问题是,她好像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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