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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福儿就在想怎么和卫傅说。

    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不说了,能瞒一天是一天。

    回去后,她只跟卫傅说起和爷爷见面的场景,又说她爷说过两天会再来看她,给他们送一些过冬的东西。

    大抵是急于遮掩另一件事,以至于有些事被她说得详细琐碎,卫傅渐渐沉默下来,福儿也渐渐说不下去了。

    尴尬与沉默盘绕着两人。

    “罢了,我不瞒你!”

    福儿破釜沉舟地与他说起之前汪椿跟她说得那些话,说起黎皇后如今住在坤元宫,说起宫里的流言。

    她不敢去看卫傅,她害怕看到一双不堪重负满是痛苦的眼睛。

    哪知半天没见他出声,她没忍住抬起头来,谁知卫傅竟出乎她意料的平静。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他默默道:“曾有一次我与母后起了争执,母后说皇叔不善,让我日后少与之接触。我不解,询问理由,母后说她自有道理。其实那次我便察觉出母后的异常,只是没有细想,现在再想,其实有些事早有端倪。”

    “……还有当初在行宫,以及进京的一路上,以及我们又被关回东宫,三皇弟他们却被关去了养蜂夹道……谢家即使怕受到牵连,想退掉婚约,若不是有人授意,那位谢姑娘是不能长驱直入来到东宫的,还有为你请太医之事,以及这次让你出去探亲之事。这林林总总都不对,你得来的消息不过是印证了我的猜测罢了。”

    所以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福儿又感觉眼热了。

    “你——”她是真不擅长劝人,“你也不要怪娘娘,娘娘她……”

    “你个傻子,我怎么可能怪母后,”卫傅惨笑道,“若不是母后,想必我早就活不了了,而不是此时此刻还坐在这与你说话。”

    福儿看他这模样,实在难受得慌。

    她站了起来,走过去抱住他。

    “殿下,你要实在心里难受,就哭一场吧。你不知道,我刚才见我爷,狠狠地哭了一场,哭完后感觉心里舒服多了。你要想哭,就哭,反正也没人看见……”

    “孤可是太……我没有想哭……”

    说是这么说,当一个怀抱向自己敞开,有人硬生生将他的脸按在怀里,卫傅觉得也许是错觉,有热流从他眼中滚了出来。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许久,直到他抬起头。

    “你不要担心我,你现在有着身子,我没事,我是个男人。”

    福儿没想到他前脚哭得稀里哗啦,后脚申明自己是个男人,她总觉得有些好笑,不是嘲笑,就是想笑。

    于是她点点头道:“殿下是个男人了,男儿要能屈能伸,顶天立地,以后我和娃都指望殿下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

    成长是什么?

    是当你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意识到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是意识到自己肩头的背负和责任。

    成长的道路说漫长也漫长,说不漫长,其实也就是一瞬间。

    福儿在三天后再度见到了王大柱。

    她爷果然给她准备了不少过冬物什,光大棉袄就准备了几身,还有不少能放的容易保存的吃食。

    福儿又记提出让他和刘长山赶紧回去,一入冬路上太冷,地上上冻了就不好走了,就怕年前两人赶不回去。

    “你就别担心我和你姐夫了,他还有差事在身,不是想走就能走的。这趟他们回去时,要顺便押一批流放到尚阳堡的犯人,还不到能启程的时候,等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跟你姐夫一起走。”

    宁古塔无塔,尚阳堡有堡,这都是辽东一带特有的地名。

    此二地因地处偏僻,气候寒冷,极为苦寒,乃大燕三大流放之地其中之二。宁古塔要更北边一点,那地方八月下雪,九月结冰,一年之中有半数时间都处于冰天雪地,是流放犯了极重之罪人的地方。

    尚阳堡比起宁古塔,又好了不少。

    虽还是苦寒,但没有宁古塔那么冷,一般犯了大错的人被流放过去,就是在那里开荒种地。

    福儿下意识想到三皇子等人,是不是这次流放的就是他们?

    她问王大柱。

    王大柱想了想道:“我也没细问你姐夫,好像有说里面有几个以前是贵人的人,据说还有妇孺。要不我回去问问,明天来给你信儿?”

    福儿自是说好,如此一来倒也不再提让他们赶紧回家乡的事了。

    因为有汪椿帮忙,这一大堆东西并不难拿回去,走到半路的时候,汪椿道:“我找到小豆子了,但是……没见到王御厨。”

    福儿心里咯噔一声。

    汪椿叹了口气道:“等会先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放着,我带你去见小豆子。”

    至此,福儿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之后两人先把东西放到某处地方,又去找小豆子。

    小豆子之所以叫这个名儿,就是因为他圆乎乎的像颗豆子,如今却瘦得从黄豆变成了绿豆。

    一见到福儿,他就哭了起来。

    “……师傅早就不好了,却一直让我瞒着你,开始他不愿请医官来看,后来倒也找了个医官来,却看不出什么,只说是人年纪大了……”

    福儿愣愣地听着,不由自主流着眼泪,心里十分懊恼,懊恼自己竟然疏忽了师傅。

    其实她早就察觉出了点异常,只是没当回事,后来几次去看师傅,小豆子都说他好着呢,还在里面忙做菜,她便疏忽了自己竟多日没见到师傅了,好不好都是听小豆子说的。

    “……营地出事之前,师傅就不好了,那次陛下下命给宣王做菜,其实是我做的……出事了后,我们都被关了起来,被关的第二天,师傅就不行了……后来看守的侍卫看人死了,准了让我出去办丧事,当时也找不到棺材,是一个侍卫帮忙买了口薄皮棺材,把师傅草草葬了……”

    “师傅说他给姐姐你留了点东西,但没说地方,说把这话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汪椿见福儿愣愣的,也不说话,劝道:“福儿,你也别太难过,王御厨年岁不小了,又不是因病痛过世的,算是喜丧。”

    这怎么就算喜丧了,人死了,还能算喜吗?

    她本来还想得好好的,若能出宫,就把师傅接出去孝敬,若不能出宫,就要努力出息些,总要让师傅安然养老,别那么辛苦了。

    可人怎么就死了?

    “我想去御膳房一趟。”她抹了抹眼泪,低低对汪椿说。

    “我带你去。”

    还是那么个地方,如今却物是人非。

    记因离了几个月人,王来福又从不让外人进这里头,屋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福儿去了墙角,在上面摸索了会儿,抽出了一块砖。

    抽出第一块砖后,接下来就容易打开了,她又连抽了两块砖,从墙里掏出了个木匣子。

    这是王来福藏宝贝的地方,从来没瞒过福儿,每次发了月银,他都会留一半,藏一半起来。

    他说藏在屋里不安稳,不如藏在这,谁也想不到这地方会藏东西,还说藏东西就要藏到旁人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因此福儿每次藏银子,从不会藏在柜子里,而是想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藏。

    本来福儿以为匣子里都是银子,谁知不光银子,还有一本小册子和一封信以及一个小布袋。

    汪椿看到信,就主动避开去了外面。

    屋里只剩了福儿一人,她拿出信打开看。

    这还是福儿第一次看到师傅写这么多字,出乎意料得好,反正比她好。

    半盏茶后,福儿眼神复杂地看着手中的信。

    其实她早就察觉出师傅的异常,虽她进宫以后,师傅就是管着御膳房的御膳总厨,但总有些以前的事传入她耳里。

    例如她曾听人说,师傅本是膳房一帮厨老太监,忽有一日茅塞顿开,在厨艺上突飞猛进,一路坐上御膳总厨的位置。

    那他厨艺是在哪儿学的呢?如果是早就会,抑或是偷师别的御厨,不会熬到一把年纪才开窍。

    曾经她也好奇问过师傅,师傅却是只笑不语。

    还有师傅所做的许多菜,都超出当下人的认知。膳房聚集了从天下收罗而来的大厨,以前福儿年纪还小时不觉得,只觉得师傅做得菜太好吃了,后来在厨艺上越来越精进,她才体会到师傅真正的厉害之处。

    现在谜底终于解开了,原来师傅在机缘巧合下捡到一本菜谱,那本菜谱上写了许多当下没有的菜。

    师傅在捡到菜谱后,又根据自己多年来在膳房所学,融会贯通之后,才诞生了之后的王御厨。

    据信上所言,那本菜谱在师傅学会后,怕被人发现,就直接烧了。该教她的菜,也都教给她了,那本小册子上是写了几个方子,本来师傅觉得不用教她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写给她,用来给她以防万一之用。

    包括那个小袋子,里面其实是一些王来福这些年收集到的佐料的种子。这些东西外面其实也有,但在外面想收罗齐并不容易。甚至是他,也是借着皇宫收纳天下之物的方便,才慢慢凑齐到的。

    福儿知道这是些什么物,这膳房后面有个小院,种了许多别人不用,但师傅经常会用到的佐料,平时都是她跟师傅打理,这些种子大概就是那些东西。

    其实福儿还有些谜团没有得到解疑,但显然有些事师傅并不打算告诉她,一切都被他带进棺材里了。

    ……

    除过这些,木匣子里还有些金子,大约有六七十两的样子,都是这些年王来福的积蓄,换成了不占地方的金子,藏在了这里。

    从膳房里出来后,福儿把金子分了一半给小豆子。

    “既然你叫师傅,也算是我师弟,师傅的积蓄分你一半,我如今自身难保,也照顾不了你,你自己要好好记的。”

    汪椿道:“福儿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看着他的,他如今还在尚食局,尚食局应该没人会为难他。”

    小豆子又哭得稀里哗啦,又叫师姐,又不要金子,最后是福儿硬塞给他的。

    回去后,福儿把此事告诉了卫傅。

    卫傅这才想起,自己竟忘记把这件事告诉她,面露愧色说出那日在父皇帐里用膳听说王御厨病了的事。

    本来回来打算问问她,谁知道他之后忙大阅竟然忘了,再然后就出事了,接下来的事情两人都知道。

    福儿又怎会怪他,一连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自己都浑浑噩噩的,又怎会记得多日前听来的一句话,而且她之前不想拿琐事烦他,一直没在他面前提过师傅的事。

    当晚,福儿和卫傅捧着让汪椿找来的香烛和纸钱,烧给了师傅。

    之后,卫傅又另做了一堆。

    烧给谁的他也没说,但福儿猜可能是烧给他父皇的。

    至今她都没敢问卫傅,他对他父皇之死以及新帝是如何想的,如今又增添了皇后娘娘的事,她更不敢问了。

    次日,福儿再度见到了爷爷。

    她猜的没错,姐夫他们要押送到尚阳堡的那批流放的人,果然是三皇子他们,据说还有甄贵妃,和年仅八岁的六皇子,以及两位未出嫁公主。

    其中只有永淳公主逃过一劫,因为早在承德之时,萨克图郡王世子其哈玛就把永淳公主接走了。

    此事倒让福儿十分感叹,那次一见,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只希望那一对小情侣以后能好好的。

    此事被卫傅知道后,又沉默了下来。

    福儿故作轻松道:“其实被流放了倒也好,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殿下你若是担心他们,我跟姐夫说一声,让他在路上照顾一二,总不至于……让人死在路上。”

    “那此事就托给你了。”

    顿了顿,卫傅又道:“虽以前有诸多矛盾,到底……”

    福儿忙道:“殿下别担心,我一定递话给姐夫请他帮忙,其实别说我还有些羡慕三皇子他们,虽是流放,但最起码不用在人眼皮子底下,也能自在些。尚阳堡离我家所在的靖安堡不远,外面的人惧怕那里,说那地方穷山恶水,地方苦寒,苦寒是真苦寒,但只要人勤快,也不是没有活路。”

    “如果咱们也被流放到尚阳堡就好了,我就带你回娘家,我还藏了那么多金子,到时咱们盖几间屋,置几亩地,我让我爷教你打猎,等我把娃生下后,我去开个小食铺,日子肯定能过得很快乐。”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两人会说起被流放也能故作欢乐?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新帝竟然下命要给卫傅赐婚,而赐婚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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