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连清回到了太守府。

    夏安之迎了上去:“连清,你回来了?”

    “嗯。”连清揽过她的腰往屋内走去,看着饭桌上几道卖相不是很好的菜,笑道:“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夏安之疑惑问道:“你怎知是我做的?”

    连清笑而不语。

    夏安之见连清吃得欢快,便也拿起碗筷尝了一筷,“呸呸呸、怎么那么难吃啊。”

    她夺过连清的碗筷,“不许吃了,傻不傻,那么难吃还吃得那么开心?”

    连清拿起夏安之的碗筷,又吃了一大口的菜,“不难吃啊,我喜欢。”

    看他这副真诚的样子,夏安之还以为她尝错了,愣愣的又吃了一筷,“你……”

    是真的很难吃啊!

    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睁着大眼睛看着连清。

    连清连着吃了两碗饭,桌上的菜几乎被一扫而光,他悠悠地抬起头,被夏安之不可思议的模样逗乐了,“噗、安之饿不饿?让厨房做点吃的送来?”

    “我不饿。”夏安之回过神来,把长相思从袖子里掏出来递给连清,“对了,玉佩的绳子我给你换好了。”

    连清没有接过玉佩,而是一把把夏安之搂了过去,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你为我戴上吧。”

    夏安之脸立马红了,用手推开他的脸,“你离我那么近,我怎么帮你戴?”

    连清又凑了上去。

    “好好好,你别闹,我给你戴上还不成嘛?”

    夏安之把玉佩拿出来戴在了他的脖子上。她换了条红色的绳子,不是很粗但看着就无比坚韧。

    “好了,这绳子保证你戴个十几年都不会断。”夏安之戴好后,撑着桌子准备站起来。

    连清揽过她的腰,把她拉回了怀抱。

    “呃、”夏安之瞪了他一眼,“连清你、唔、”

    ……

    十月十九,距离洪灾来临仅剩一天,尚宁百姓已经全部从城中搬离。

    当然,黎梨和黎长歌是个意外,毕竟避难所的床远没有栈的床睡得舒服。

    黎梨一大早就去敲黎长歌的房门,“师尊,醒醒、起床了,师尊!”

    砰!

    黎长歌打开了门,他身着一袭白色寝衣,墨发柔柔地散在身后,蹙着眉头朝黎梨步步走来,眼神隐着怨气,一脸的凌厉。

    黎梨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两步,“师尊,我、我们该走了。”

    黎长歌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没有说话,转身回到房间里,面无表情地穿上外衣,然后面无表情地束发,然后……

    头发总是不安分地往下落,他怎么都束不上,面无表情变成了动怒。

    啪!

    黎梨看着黎长歌恼怒地把木梳拍在桌子上,愤愤地坐着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走到黎长歌的身后,“师尊,我帮你束吧。”

    黎长歌没有说话,黎梨就当他默认了。

    黎长歌的头发很顺,他都没有用到木梳,就把黎长歌的头发束得整整齐齐。然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白玉簪子,插进了黎长歌的发冠上。

    这玉簪是他前些日子逛街时遇到的,他第一眼就喜欢,觉得和师尊很是相配,于是趁师尊不注意时偷偷买下了。

    “师尊、好了。”

    “嗯。”黎长歌说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我们走吧。”

    尚宁的两座荒山上,现在热闹非凡,在这里能一眼望尽整个尚宁城。

    百姓聚集在山头上,望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想着这一切马上就要毁于一旦,都忍不住直掉眼泪。

    黎梨和黎长歌到的时候,连清正在安抚着百姓,同时让属下去清点户数、人数。

    黎梨加入了连清,同他一起忙活着。黎长歌把带来的一些生活用品搬进了临时搭建的屋子。

    没多久天更黑了些,刮着阵阵疾风,乌云黑压压的逼近地面,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里充斥着危险的气息,百姓都不敢继续在外面逗留,纷纷进了临时搭建的屋子。

    黎长歌走出来时见抬头便恰好撞上了黎梨的目光。

    少年秀眉、明眸、墨发、蓝衣,冲他浅浅一笑,言不尽的风华。

    黎长歌却只瞧见了,一阵风吹来,单薄的蓝衣少年在风中瑟瑟发抖。

    他沉下了脸,转身又进了房里。

    他在黎梨的衣物里翻翻找找,却怎么也找不着黎梨的披风,想来是黎梨没把披风带来,带的衣服也是一件比一件薄。无奈下他只得翻了翻自己的衣物,拿了件厚的外袍站起来时,感觉发冠晃了一下。

    他用手一扶,才发现这簪子不是他原来的那根,这才想到了早上发生的事。

    推了推簪子,无奈想道:“这傻子,不知道不是原来的簪子固不住发冠吗?”

    黎长歌拿着衣服出门时,却寻不见黎梨。

    夏安之看见他后,走了过来,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得含糊了称呼,询问道:“黎、黎公子,你是在寻黎梨吗?”

    黎长歌见她红着的眼眶,忙问道:“他去了何处?”

    夏安之把刚刚发生的事与黎长歌说了。

    刚刚跑出了一个妇人,哭哭啼啼地说他家公公带着她的丈夫、儿子留守主屋,说什么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弃,不然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她怎么劝说都没有用,还被公公赶了出来。

    黎梨听了便觉得不妥,连清派那么多人去挨家挨户的让人搬离,就没发现说谁不愿意搬,又清点了那么久的人数,这妇人怎么偏偏这时候来说?这妇人浑身颤抖,满脸心虚、明显是在说谎。

    眼瞧着洪灾就要来了,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去送死吗?

    他算是想明白了先前的那股不安来自何处了,景阳帝还当真不会善罢甘休。

    他与连清说了,劝他不要过去了。

    但连清查出这妇人口中的公公、丈夫和儿子是真的存在并且不在这里后,就执意去看看,左右离二十还有四五过时辰。

    他既知道了景阳帝针对的人是他之后,就更不可能袖手旁观,他若不去,那三人必死无疑,都是无辜的人罢了,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黎梨知劝服不了后,便同他一起去了。

    黎长歌听罢,放下衣服就去寻黎梨和连清。

    夏安之想追着一起去,被连七一拦了下来,“公主殿下,少爷说了,让我看住你,你别让我为难。”

    “七一、你放开!”

    连七一死死地拉着夏安之,“我不!”

    夏安之挣扎无果,只得放弃。

    那家人的祖宅在尚宁河下游河畔,黎梨和连清还没看见祖屋,就先看到三个人被绑在了河畔旁的大石头上,老人、中年人和一个小孩。

    两人正准备跑过去给三人解绑时,从两侧杀出了许多黑衣人。

    黎梨赤手空拳拦在了连清的身前,“现在不宜久战,我拦在他们,你快去把那三个人救下来,我们就撤。”

    黑沉沉的天仿佛压在了头顶,水位飞速上涨这,洪水随时有可能爆发,这个时候的确不能恋战。

    “好,你小心些。”连清嘱咐了一句后,就朝绑人的石头方向杀了出去。

    “老人家,你们没事吧?”连清在拉扯绳子的时候关切地问了一句。

    老人眼眶含泪,没有言语,倒是他身旁的孩子把塞嘴里的布顶出来后“哇”的哭了出来,“哥哥,快跑!”

    连清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闪过一道白光。

    中年男子举起匕首直直地朝连清的脖子划去。

    长相思从连清的脖子上滑落,这绳子终究没能撑过十几年,它为连清挡了致命的一刀。

    连清脖子被划了一道口,血很快就流了出来,他迅速捂住脖子,站了起来。

    那中年男子见失手后,也没有再补刀,而是跑到河岸上,然后跳了下去。

    连清也无心追究那男子是死是活,捡起地上的长相思朝老人和小孩道:“快跟我走。”

    老人不言不语,抱起孩子就飞快地朝河岸跑去,连清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人抱着孩子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河里,然后很快在波涛汹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清愣了愣,转身朝黎梨跑去,加入了厮杀。

    黎长歌赶来时,便看见黎梨和连清在和一群黑衣人厮杀、无法脱身,黎梨手臂被划了一刀,连清颈间染血。

    电闪雷鸣,黎长歌挥袖间,那群黑衣人便通通倒地。

    黎梨惊喜喊到:“师尊!”

    “嗯。”黎长歌微微点头。

    就在他正打算用法术把两人送回去的时候,洪水卷天铺地的来了。

    连清回首间,握紧了手中的长相思,血水很快和洪水混在一起。

    在水里浮沉、翻转,好像还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开始还捂住口鼻,后来手便慢慢放下了。

    手中紧紧握着的长相思却不曾松开。

    “安之,对不起,我终究是赌输了。”

    洪水如猛兽般势不可挡,顷刻间,四下汪洋一片。

    “长悦!”风颂见黎长歌的身体渐渐变透明了,连忙叫唤长悦,“这、这么回事?”

    长悦心道不妙,用法术封住了黎长歌渐渐流逝的灵识,“长歌定是在人间用了超出他灵魂体可以使用范围的法术,所以身体和灵魂的联系逐渐减弱了。”

    “那怎么办?这样下去他魂魄散了之后就与身体失了联系啊!”

    魂散之后就很难回到身体里,更何况现在黎长歌还在人间,她和长悦根本没办法隔着空间为他重聚魂魄,就算魂魄重聚,和身体身体联系的魂魄也不能再回到身体。

    “把他魂魄强行召回吧。”

    “不行,长歌会动用这般强大的法术,定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若把他召回来……”

    长悦没有继续说下去。

    风颂了然,若把长歌召回来,而黎梨有了什么好歹,长歌怕是生不如死。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拼尽全力稳住了黎长歌身体与灵魂的联系。

    洪水把尚宁城淹没的那一刻,夏安之从连七的手中挣脱了出去,“不、连清!”

    连七一瞬间泪流满面,冲出去抱住了往山下跑的夏安之,“公主,求你不要!”

    夏安之什么也听不进去,手拍打着连七一抱着她的手,眼睛直直的望着山底下一望无际的混浊。

    电闪雷鸣全往洪水里扎去,然后洪水里冒出一个散着头发的白衣男子,恍若地狱爬出来的修罗,那些雷和闪电全部朝他而去。

    电闪雷鸣在还没有碰到黎长歌的时候,就被化解掉了。

    黎长歌挽掌间,把洪水截成了两段,洪水来源一方越积越多,很快就比另一方高来十几丈,猛烈地撞击着黎长歌凝出来的光墙。

    他沉进了平静如湖面的那一边,在浑浊里寻找。

    都说人在死前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和事,黎梨在被卷入洪水的那一刻,想到的是云涧的梨花还有黎花树下的师尊。

    他记得他最后是冲着师尊笑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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