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梨和夏安之一大早便出发了,在客栈掌柜和小二的叹惜声中继续北上。
黎梨在刚启程时又试着唤了黎长歌几次,但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收了心,专心赶路。
日头当空时,黎长歌悠悠转醒,在床榻上愣愣的坐了好一会后,才真正的清醒过来。
“小梨。”黎长歌透过与归就看见黎梨眼前飞速倒退的戈壁。
“师尊?”
黎梨被黎长歌突如其来的叫唤吓了一跳,手中的缰绳没拿稳,差点马上摔下来,他爬在马背上,有些狼狈。
黎长歌看着迎面而来的马鬃毛,猜测到了发生的事,“你小心点,技术不行就别赶那么快。”
黎梨:“……”
黎长歌继续道:“你这是要去哪啊?”
黎梨正了正身子,坐稳后道:“北疆。”
“你……”黎长歌自然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尊,你什么醒过来的?你完全恢复了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你、疼不疼?”
黎梨一口气问出了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日夜担心的事情。
最后这个问题他问得心里难受,他知道黎长歌最怕疼了。
魂魄伤得那么严重,怎么可能不疼。
“昨晚醒过来的,完全恢复了,不会有后遗症……疼,”
特别疼,快疼死他了。
黎梨每一个字都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的时候,心猛的疼了起来,“那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
夏安之感觉到黎梨的速度慢了下来,驾马到他身边,“黎梨?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黎梨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与归的事情说出来,一来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二来、这总归会让人想起些伤心事
夏安之微微皱眉,提醒到:“别想太多了,专心些,这路不太好走。”
“好。”
看到夏安之时,黎长歌有些差异,“小梨,那姑娘同你一起的吗?”
“嗯,她想去看看。”
“那你们路上小心些,北疆应当不太平。”
“师尊,北疆如今起了战火。”黎梨想了想,把北疆战乱的事告诉了黎长歌,反正迟早要知道的。
“你、唉,你小心点,还有那姑娘,你得好好护着。”黎长歌终究没办法说出责怪的话。
黎梨明白师尊的担心,认真保证到:“师尊,你放心,我知道的。我是谁啊?我可是黎长歌的徒弟啊,这点场面就被吓退的话,那不就成师尊的污点了吗?我保证不会毁了师尊一世英名的!”
“别贫嘴了,专心看路。”
“遵命!”
黎梨和夏安之还没到达下一个城镇的时候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吁——”
“你不要命了!”黎梨下马看着眼前拦马的孩子,忍不住发了脾气。
看到飞奔在路上的马,这孩子居然就直直的冲到了马路中间。
孩子显然也吓坏了,眼睛睁得老大,他听到黎梨的声音回过神来,连忙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黎梨这才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孩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的大,但因为身子太瘦小了,以至于衬得脑袋格外的大,压在瘦弱的脖子上,颤颤巍巍。
让人不忍继续看下去。
黎梨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没事,我不怪你,只是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真的太危险了。”他拉起孩子的手,打量了一下周围,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父母呢?”
孩子这才想起正事来,他扑通的跪在了黎梨的脚边,“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可以给我一些吃的吗?我要是再找不到吃的,他们就要把我妹妹吃了。”
孩子说着就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和鼻涕都蹭在黎梨的衣角,他发现后,又一个劲的用手擦,可是却越擦越脏,“对不起、对不起,呜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先起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谁要吃了你妹妹。”
男孩抽噎道:“是我大伯、二伯、二婶……”
黎梨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虚弱得下一刻就要晕过去的样子,拿出包袱里的干粮,递了一个点心给他道:“先吃点东西,慢慢说。”
男孩看着点心咽了咽口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点心放进了口袋里,“我不饿,留着带回去。”
黎梨无奈又拿出了一个,“你先吃了,我这还有,一会再拿给你带回去。”
男孩这才拿过点心,狼吞虎咽起来。
夏安之给他递了水,“慢点吃,别噎着。”
这个孩子的模样看得她心疼。
“谢谢哥哥、姐姐。”男孩吃饱后郑重向两人道了谢,“哥哥姐姐你们能带着我往前面走一段吗?我怕回去晚了就来不及救妹妹了。”
黎梨和夏安之两人异口同声道:“好。”
这孩子原是前面一个城镇的,因为山匪横行再加上繁重的税收,一大家子不得不像其他穷苦人家一样逃出来,想着到没有山匪的城镇避一避。可没想到出了城门就遇到了早就在那里等着的山匪,把大家洗劫一空之后,还把长相可以的姑娘妇人掳了去。
被洗劫的百姓只好转回城内,虽然回城也是饿肚子,可至少还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可没想到县令下令封了城门,百姓在城门外逗留了好几天,城门都没有打开过,他们走投无路只得继续南下。
这孩子的一大家子在城外逗留时就已经把从山匪手里保下来的食物吃完了,走了百十里路后,在极度饥饿的驱使下,他大伯和二伯居然生了把他五、六岁大的幼妹煮来吃了的想法。
他爹娘在和山匪斗争的时候被杀害,他自然是不同意,可是大伯二伯看劝说无用,便打算硬抢。
于是他向大伯、二伯保证,天黑之前一定带食物回去,让他们放了妹妹,而他们也同意了。他拼命的往前走,希望能遇到一些可以吃的,或者遇到好心人能给他一点吃的。
他远远就瞧见黎梨和夏安之穿着不凡,这才有了他不顾性命,跑到路中央拦马的举动。
黎梨和夏安之听完,心便猛的沉了下来,他们知道这孩子的幼妹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那些人如何相信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在这般境地下找到吃的东西,不过是为了把他支开罢了。
看着面黄肌瘦的男孩,抱着一小袋食物满脸的期盼,两人心中不忍,谁都没有说话。
往前走了大概几里路,眼前景象已经大有不同。戈壁上不再是空空荡荡,路边陆陆续续看见相互搀扶前行的人,还有一些人捱不住饥饿,倒在了地上。
这些人看见黎梨和夏安之,眼睛都亮了,纷纷围了上来。
黎梨和夏安之怕伤到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们一下马,立马就有人拉扯着他们,“公子、小姐,行行好,赏点吃的吧,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哥哥、姐姐给点吃的吧……”几个半大的孩子看见黎梨怀里抱着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孩子,也围了上来,拉着黎梨的衣角祈求。
黎梨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每人分了一点。
这时跟着黎梨的孩子跑了出去,“大伯、二伯!我带食物回来了,妹妹呢?”
“哎……”黎梨抬头时,那孩子已经跑了老远,这个孩子抱着他的腿,让他动弹不得。
“妹妹?”中年男子一把把男孩推倒,“你去了那么久,她早饿死了,埋了!”
“不!不可能,你们还我妹妹。”男孩爬了起来,捶打着中年男子,“你们还我妹妹!”
“哟,还真的带了食物回来。”男孩的捶打对中年男子来说无关痛痒,他拖着男孩走到了洒落的点心面前,“你这小崽子倒还有些本事。”
“你们杀了我妹妹,这些东西我不会给你们的。”男孩立马撒开抱着中年男子的手,把食物抱在了怀里,“你们怂恿爹爹护住食物,他才会被山匪杀死,你们现在又杀了妹妹,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崽子,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让你爹那么傻?”中年男子扯着孩子的衣领,一把扯开了他,“你给我放手。”
“啊!”男孩飞了出去,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往地上砸去,就在他的头砸向石头的前一刻被揽进了一个怀抱里,“哥哥,我妹妹没了。”
“别怕。”黎梨把他抱了起来,“想哭就哭吧。”
孩子抱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噗、”中年男子猛的砸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来瞪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姑娘,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夏安之一步步走向他,拔出了长剑指着他,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
“女侠饶命啊,饶命,这个给你,都给你。”中年男子把食物递给夏安之,一个劲的朝她磕头。
夏安之拿剑指了他许久,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黎梨走了过来,见夏安之的神情便知她是下不去手的,“安之,我们走吧。”
四目相对,夏安之点了点头,把剑收了起来。
黎梨把那孩子牵到马匹旁时,他突然抬头问道:“哥哥、姐姐你们要去战场吗?”
“是啊。”黎梨摸了摸他的头,“你害不害怕?”
“我不怕,可是带着我会拖累你们的,我还是不跟你们走了。”
“没事,不会的。”
黎梨自然知道带个孩子会很不方便,可是若他把这孩子留在这里,这孩子便没了活路。既然让他遇到了,那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夏安之与黎梨的想法是一样的,见那孩子满脸的哀伤,她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冷漠,轻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姐姐我叫王安,你们叫我小安吧。”
“嗯。”
王安,给他取名的人应该也对他抱以美好的祝愿吧。
夏安之低头沉默不语。
几人上马后,在原地停留了一会。
黎梨看着不远处眼巴巴望着他的几个孩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的沮丧。
他、还是袖手旁观了。
天子戏朝,官通山匪,民食人骨,路遗饿殍。
他终是懂得了,连锋为了清朝堂一生鞠躬尽瘁,最终悻悻而归的苍凉;连清看清朝政后,欲上疆场的执着;秦暮晨欲在朝廷有一番作为,却自请贬荒野之地的无奈……
至少秦暮晨守边远之地的时候不会与山匪勾结,不会加重赋税。这比留在朝堂上做景阳帝的一颗棋子、做违背良心的事好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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