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玖既已决定把事实如实告知,就不会再吞吞吐吐,也不管听者能不能接受,几乎是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他本不愿回想,他是第一个不能接受这件事情真相的人,眉间的神色由痛苦渐渐变为气愤,握着茶杯的手冒青筋,说到最后的时候茶杯被捏得四崩五裂,茶水溅了他一手。
黎梨眉头始终紧锁,对于这样的真相他深感痛心,连锋这一生终究是错付了。他胸怀坦荡,问心无愧,可也敌不过一个生性多疑的皇上。两个儿子的死都与景阳帝有关,这是何等的悲哀。
景阳帝真的是为了打压威胁他皇位的势力吗?黎梨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在他看来景阳帝的这些做法,分明是处心积虑把皇位推开,并且在推开之前还连带着把中州搅个天翻地覆。
还有这个李将军……
他深深地看了李玖一眼,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李玖气愤至极,并不是装出来的,那他既知真相,又如何还能如此效忠于景阳帝?他如今誓死守卫着中州领土,与当年的连彻无异,不同的是他知道景阳帝并不值得效忠。
茶杯碎裂的动静不小,李澈都被吓了一跳,他目光在房间里的三个人身上来回打量。
自家小叔不用说,满脸的怒气,若是景阳帝和那个什么赵海在这里,小叔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取了他们性命。
至于那个说话带刺但长得还不错的公子,神色痛惜之外好像还带了一丝疑惑,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漂亮姐姐、哦不应该尊称她为公主,可她之前又说她已经不是了,算了,这当中想不明白的就不想了,还是继续唤漂亮姐姐吧。
她好像还沉浸在小叔的话里没有回过神来,眼睛直直的看着手里的一块金牌,神情有些呆滞。
房间里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三人各有所思,李澈继续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声打破这一寂静。
主要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安之看了手中的金牌许久,得知真相后她甚至都不敢回忆起连清。
纵然她已经不是公主了,可依旧改变不了她是景阳帝亲生女儿的事实。这样算起来,她也算是连家的仇人,也算是连清的仇人。
想起与景阳帝相处的点滴,他对她的宠爱是真的,对其他人的狠毒无情也是真的。
她的指尖抠着金牌的纹路,指甲里染血,好一会儿,她突然松开了手,金牌落到了地上。
罢了,她何必纠结该如何看待自己的父皇,爱被消耗殆尽,那便只剩下恨了吗?
对于景阳帝的所作所为,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批判,对于景阳帝、她又有什么身份去谈批判?
其实原谅和被原谅,与她都没有关系,她没有资格……
“好了,我还有公务缠身,就先告辞了。”李玖率先站了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两位既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那便请回吧,北疆现在并不太平。”
夏安之回过神来,她站起了对李玖道:“多谢将军告知,我知北疆不太平,但我想留在这里,将军不必派人护我、一切照旧就好,不知可否?”
诺大的天下,可她如今哪里都不想去。
未等李玖回答,李澈就跑到了她的身边,“漂亮姐姐,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太好了!”
夏安之想冲他一笑,但最终失败了,她看向李玖,期盼着他的回答,“将军?”
李玖叹了口气,看向夏安之,“北疆又不是什么禁地,姑娘若是想留那便留吧。”
夏安之:“多谢将军。”
李玖摇头,转身往门外走去,“澈儿,我们走吧。”
李澈闻声,悻悻放开了夏安之的袖子,他还有一大堆话想说呢。
“漂亮姐姐,我先走了,我明日再来找你。”说着就跟在了李玖的身后。
“将军请留步!”黎梨上前,“不知军营现在可还招募士兵?”
夏安之看着黎梨一脸的认真,心下了然,只觉得五味杂陈。
惊讶、感动还有怅惘?
李玖止步,转身看向黎梨,目光复杂。
黎梨只问了那么一句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着,迎上李玖的目光。
许久,李玖缓缓吐出一个字,“招。”
黎梨:“那我可以去吗?”
李玖:“你明日去军营报道吧,会有人接待你。”
这下李澈炸了毛,冲黎梨道:“你?参军?看你这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你可别逗我了,战场可不是好玩的,你这样的上去就被秒杀,干嘛巴巴的来送人头啊?”
黎梨没有理会他,对李玖道:“多谢将军。”
李澈继续道:“喂!说你呢,你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啊!”
黎梨朝他一笑,“我听到了,多谢关心,不过弟弟你多虑了。”
“你!算了、随你!”李澈愤愤地离开了,还走到了李玖的前面。
“不必。”李玖淡淡道。
他自然是说不必言谢,有人自愿参军他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他一时也弄不清楚黎梨在想什么,总不会是真的想当个小兵上战场杀敌吧。
李玖和李澈走远后,夏安之问到:“黎梨、你可想好了?”
“嗯。”他看向夏安之继续道:“我早就有此意,你无需有负担。”
夏安之道:“我知。”
黎梨留在此处或许不全是因为连清和她,但多少和他们是有一些关系的。但黎梨既如此说了,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她继续道:“奔波数日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回房了。”
黎梨:“好,你也好好休息。”
“安之,若是有一日你想离开了,不必顾及我。”
夏安之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
黎长歌参与了全过程,夏安之离开后,他才道:“小梨,你决定了?”
“是啊。”
“那你多加小心、”黎长歌顿了顿,继续道:“我现在的状态恐还不能去人间。”
话虽这样说,他只是想让黎梨护好自己的安危,但如果黎梨真的处于危难里了,他不顾一切也会去相救的。
“师尊,你也太小瞧我了,怎么时时刻刻想着救我呢。”黎梨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师尊救他于危难也不是一次了。“放心,我一定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的。”
“嗯。”
听黎长歌简单的回应,黎梨追问道:“师尊,你不相信我吗?”
“信。”
“真的?”
“真的。”
“你没有骗我吧?”
“不骗你。”
“真的没有骗我?”
“真的。”
好在黎梨意识到这个对话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说起了其他的。
两人也没有聊多久,大部分时间都是黎梨在说,黎长歌在听。但没多久黎长歌就困了,这倒不是黎梨的话催眠,他也想听黎梨说话,但困意袭来,挡也挡不住。
他有在强撑,眼皮睁睁合合,迷迷糊糊的回应着黎梨的话。
不过黎梨从他鼻音很重的“嗯”还有通过与归看到的忽明忽暗的画面,便知他困得不行了,“师尊,睡吧。”
“嗯”黎长歌听到“睡”这个字就真的彻底睡过去了。
黎长歌那边没了动静,眼前的画面也彻底变黑后,黎梨无奈的笑了笑。
“师尊,这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的本领倒是一点都没有改。”
是了,师尊本就嗜睡,在法术恢复时期就更嗜睡些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师尊比这次还要嗜睡。
……
那时,黎长歌重伤昏迷醒来后,黎梨就寸步不离的照顾他,虽然他一直强调他没事,不必如此,但犟不过黎梨坚定的觉得他有事。
那日黎长歌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在房间里呆坐了许久,把起床气都散尽后,他才悠悠的走出房门。
黎梨一早就守在门外了,门一打开他立马就迎了上去,“师尊,你醒了?你没事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还疼不疼?”
黎长歌无奈的摇摇头,不过还是一一作答,“醒了、没事、没有、不疼。”
黎梨松了一口气,又继续问:“师尊,你想不想吃东西?想吃什么?”
黎长歌抬眸看着黎梨想了想,脑子一片空白。
黎梨没等他回答就继续道:“乌鸡参汤、清蒸鲈鱼、红烧排骨、小炒白菜、梨花酥对吧?好、我这就去做,师尊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等等。”
“……”黎长歌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也没怎么听清黎梨说了什么,就听到“晒太阳”三个字了。
黎长歌缓过神来,走到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四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脸上,眼睛入了阳光,他一个激灵,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他走进厨房,见黎梨正在忙活着,就想着搭把手,但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干脆就直接问了,“小梨需要帮忙吗?”
黎梨翻了一下菜,盖上锅盖后,扯过抹布擦了一下手,才走向黎长歌,把他推出了厨房。
“师尊、你坐着就行,厨房那么重的油烟,你受得了?”黎梨从上到下打量了黎长歌的一袭白衣,“还有你这衣服,在里面随便一蹭就脏了,再说了,你也不会做什么啊,等着吃就行。”
黎长歌感觉到了自己被嫌弃了,骄傲如他,怎么可能点头说好。
于是黎梨转身进厨房时他也跟着走进去,黎梨翻炒锅里的菜时他站在旁边抵着黎梨的胳膊、黎梨切菜时他摁着菜刀不放、黎梨盛菜想拿到一旁放时他挡在前面……
“师尊,你别闹了、出去好不好?”黎梨无奈道:“我说错话了,你什么都会,只是我不想让你忙活,你出去等着好不好?嗯?”
黎长歌坏笑道:“不好。”
然后他看见黎梨往锅里放了许多油后,又放了一大碗切好的辣椒进去,“小梨,你放那么多辣椒干嘛啊?”
黎梨看着黎长歌笑而不语。
油烟呛得黎长歌直打喷嚏,“阿嚏、阿嚏!咳咳咳……”
“师尊,我就说厨房油烟味重嘛,这下好了,呛到了吧?快出去吧。”
黎长歌用袖子捂住口鼻,然后站得远远的用法术把锅盖盖上了。他轻轻地挑眉,得意的看着黎梨。
黎梨蹲了下来,反手抹了一下灶口的黑烟,抬头看着黎长歌,“师尊,你真不走?”
“不走。”
“那好吧。”黎梨起身走到黎长歌身旁,然后握住了黎长歌的手臂,洁白的袖子立马染上了黑色的指印,“那你帮我把那两个茄子切一下?啊、对不起师尊,弄脏了你的袖子,你要不要去换一身?”
黎长歌听到“脏”这个字,迅速的抬起袖子,然后把拧着眉头看向黎梨。
黎梨后退一步,满脸无辜的看着黎长歌,“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厨房这地……”
没等他说完,黎长歌就抬着胳膊走出厨房。
黎梨看了眼自己黑乎乎的那只手,强忍着没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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